首页 -> 2006年第4期
一曲凄美缠绵的生命绝唱
作者:刘聪颖
关键词:驹子 执著 苦恋 感悟
川端康成的《雪国》①倾注了作家对生的执著,对爱的苦恋,是一曲从心灵深处唱出的缠绵悱恻的歌,关于这篇小说的主角,乍看似乎是岛村,处处是他的所感所闻,但作者明确指出:“我认为与其以岛村为中心把驹子和叶子放在两边,不如以驹子为中心把岛村和叶子放在两边好。"他又说:“岛村只是映照驹子的一面镜子吧。特别是在感情上,驹子的悲哀也就是我的悲哀,因而才有打动人心的力量吧。"诚然,岛村只是衬托驹子的道具,主角驹子的形象、性格是通过岛村来展示给读者的。
与空虚无为的岛村相对,驹子从精神到肉体都是十分真实的,这个热情、求实、执著于生的女性形象,寄托了作者美的理想。《雪国》中其他人物都没有肖像描写,唯独驹子,川端一而再、再而三地细细描写了她的容貌。驹子具有日本传统女性美,作者在描写容貌时,常常融入大自然的美,景与人融为一体。“驹子清白的肤色,而今又渗入了山野的色彩,娇嫩得好像新剥开的百合花或洋葱头的球根。"驹子的美还常常用雪景作为映衬,如被人津津乐道的“青丝红颜"片段:“镜子里白花花闪烁着的原来是雪。在镜中的雪里现出了女子通红的脸颊。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纯洁的美。也许是红日东升的缘故,镜中的白雪寒光激射,渐渐染上绯红。姑娘映在雪色上的头发,也随之黑里带紫,鲜明透亮。"初识驹子,岛村觉得:“这女子给人的印象洁净得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脚趾丫里大概也是干净的。"驹子的美艳是动人的性感之美呢,还是绝尘脱俗的洁净之美?看来,二者皆非,在岛村的观照感悟中,她的美艳有所升华,升华为镜花水月的纯洁之美,而她的绝尘脱俗又有所中和,中和为肉血丰盈的感性之美。
驹子是美丽的,驹子的性格也是刚毅顽强的,虽沦为艺妓,却不甘堕落,对生活很认真,有着执著的追求,主要表现为坚持写日记,喜欢读小说,苦练三弦等几个细节。驹子的日记从到东京当侍女之前不久记起,一直坚持下来,刚开始,买不起日记本,就写在两三分钱的杂记本上,“用尺量着,画出细格子,把铅笔削得尖尖的,画出整整齐齐的线"。平日陪酒回家,换上睡衣就写起来,“大概因为每次回来的都很晚,所以现在翻看起来还能发现有些地方写到半途中就睡着了"。对于这些日记,她自己看得很重,不肯轻易拿给人看。日记虽然在内容上未必有什么闪光的思想和高深的意义,只是“不管什么事都毫不隐瞒地照原样写下来"的生活记录,而她的生活又不大光彩,所以自己看着也会害羞。但她记日记的态度是认真的,并且表现出一种坚持到底的毅力。驹子从十五六岁起就喜欢看小说,而且把看过的书都记下来,“这样的杂记本已经积累到十本了。"当然,她所读的无非是些妇女杂志或在旅馆客厅里摆着的小说、杂志之类,其中未必有多少高尚的文学作品,所记的也无非是些题目、作者、人物名字及人物关系等等,但可以说明,她有求知的欲望和顽强的毅力,并不像一般艺妓那样随波逐流。驹子弹三弦的技巧比一般艺妓高出一筹,这是她平日刻苦练习的结果,她不但用普通琴书练习,还钻研比较高深的乐谱。正如小说写道:“虽说她多少有些基础,而用曲谱独自学习复杂的曲子,直到能离开曲谱弹得自如,这一定和她那坚强意志的努力是分不开的。”此外,她十分自重,并不因坠入风尘而自暴自弃。身陷污淖,驹子却有着很强的自尊心,有一次岛村夸驹子是个好女人,驹子不解其意,又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大发脾气,顿时面孔涨得通红,肩膀哆嗦不止,之后脸色变成铁青,热泪滚滚而下,嘴里喊道:“窝心,唉,真窝心!"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哭够了,便拿银簪子扑哧扑哧地扎席子,然后突然走出了房间。小说随后写道:“驹子的皮肤像刚洗过一样洁净,想不到她竟会因岛村偶然说出一句话而产生那么大的误解,这反而使人觉得她心里有难以压抑的悲哀。"这段描写着墨不多,却能使读者感受到驹子强烈的自尊心和好胜性情。她被迫沦为艺妓,心中藏有无限悲哀,最怕别人耻笑自己、蔑视自己,所以才对岛村的话做出那么强烈的反应。
此外,驹子还有着令人感动的奉献精神。师傅的儿子行男和驹子之间不管是否订了婚约,驹子对他奉献了全部爱心,从女按摩师的话里,岛村知道驹子是在行男长期于东京养病期间急需大笔医疗费时,只好出来当艺妓,挣钱为他治病。后来,与岛村邂逅,对岛村产生了感情,她不是逢场作戏,而是全身心地爱岛村,并给予了无私的奉献。尽管“以为生存本身就是一种徒劳"的岛村认为她所做的许多事都是“徒劳",但是,他在驹子面前仍感受到“非常纯真"的印象,受到心灵的震撼。驹子是《雪国》里有生命的活着的人,心底始终涌动着追求美好情感的热望,这愿望如同灼热的岩层里涌动的温泉,融开深厚的积雪,给一片冰天雪地的静态世界带来活泼的生气。
驹子的爱情是凄婉的,驹子为注定无法成就的恋情而活着,全心全意,把感动传给了每个阅读她的人。岛村已有妻室,是由于无法排遣无所作为、坐食祖产的空虚,才转而从艺妓身上寻求安慰。表面上岛村似乎爱上了驹子,而实际上却把驹子满腔真挚、热烈的爱看作是“单纯的徒劳",他明知驹子倾注在自己身上的爱终将难以实现,却屡屡让她产生希望,并满足于她对自己的期待中,不仅如此,他还移情叶子,这又加深了对驹子的伤害。与驹子分手之后他便忘掉了自己的诺言,“没有来信,也没有约会"。这说明他根本没把驹子放在心里。而再次见面时,岛村虽然很清醒,按道理“应该首先向她赔礼道歉或解释一番",却“连瞧也没瞧她,一直往前走"。也许认为没有必要向一个艺妓道歉吧,驹子在经受这一切之后,仍一心倾慕于岛村。岛村第二次离开雪国时,跟驹子约好二月十四日雪国“赶鸟节"之时再来看她。照常理第一次已经失约,第二次总该信守诺言了。但他又一次言而无信,驹子为了等待会面,特意从老家赶回来,却仍是空等一场。面对驹子的追问,岛村的回答是:“像你这样追问,我怎能说得清楚呢。"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逃避了自己的责任。于是,反倒是驹子无言以对了。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心想:岛村自然会把自己挂在心上的吧?于是显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说:“一年一次也好,你来啊。我在这里的时候,请一定一年来一次啊。"岛村自始至终都被“爱而不得的悲哀与懊悔"纠缠着,对爱情的无能和对肉体的欲望互为表里,他最初去会见驹子的动机就是女色,而第二次去见驹子也是因为“左手的食指"而清醒地记得那个女子,正是这个食指的记忆远远地把岛村吸引到了雪国。岛村对驹子的若即若离和他的职业有关,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正经的职业,唯一有些兴趣的事就是研究西洋舞蹈。在当时的日本,能亲自观看真正西洋舞蹈的机会几乎没有,他只是“收集有关西方舞蹈的书籍和图片",或煞费苦心地“搞来海报和节目单之类的东西"。岛村的研究只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因为“没有什么比凭借西方印刷品来写有关西方舞蹈的文章更轻松的了"。岛村对西方舞蹈的态度就是他对驹子的态度,甚至是对人生态度的一种象征。他对驹子并未倾注真心,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真心,对他而言一切都是虚无的,当然不能说他对驹子没有依恋之情,但这种依恋是出于他个人生活的无聊与空虚。“描写没有看过的舞蹈,实属无稽之谈。"岛村与驹子的谈情说爱也是一场过眼云烟。哥伦比亚大学教授鹤田欣也指出:“欣赏他自己空想的舞蹈幻影",是他面对人生、面对爱情的姿态。另一方面,岛村对西方舞蹈的那点知识,也成为他接近驹子的契机,推动了情节的发展。然而这只不过是一个假象,岛村无论对舞蹈还是对驹子都没有也不会投入真情,这样毫无目标、暗淡消极的人不可能成为一个女人精神上的依托。因此,驹子对岛村的恋情注定是一场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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