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论托马斯·哈代的爱情诗

作者:颜学军




  然而,这种浪漫主义的激情并没有使哈代忘却现实。对现实中的痛苦,他总是能以冷峻的笔触加以反映。因此,爱玛组诗真实地讲述诗人的恋爱经过,婚后的不和谐,爱玛去世后对她的眷恋以及因反思过去而产生的悔恨之情。
  步入老年的哈代在爱玛去世后时常沉浸于对往昔的回忆之中。每当他走进花园,走在爱玛曾经每天黄昏时散步的小径,他那难以排解的愁怀和与爱玛再次相见的渴望就达到了极点。甜蜜中夹杂着苦涩,期待中伴随着绝望。他觉得,爱玛的声音一直在呼唤着他,邀他一起重游故地,重温旧情,他渴望再次见到爱玛。然而,他的理智总是把他从幻想带回到严酷的现实之中。想象把诗人带入了爱的世界,那里充满了甜蜜和温馨,现实把诗人带回到孤寂的现实世界,这里充满了哀愁和忧伤。在《声音》中,对往昔的回忆是由时隐时现的呼唤声而引发的:“我思念的女人,我听见你的声音,/一声声地把我呼唤,呼唤,/说你不再是与我疏远时的模样,/又复是当初我们幸福时的容颜。”这首诗从声音切换到画面,从梦幻切换到现实,最后又回到对声音的沉思之中:“我的周围落叶纷纷,/我迎向前,步履蹒跚。/透过荆棘丛渗过来稀薄的北风,/送来一个女人的呼唤。”
  这种幻想与现实的交织,往昔与今朝的对比,贯穿于哈代悼念爱玛的诗作中。在梦幻的世界中,有瞬间强烈的感情经历,有对生活的感悟;在现实的世界中,有因爱情和欢乐的丧失而产生的忧伤情绪,还有沉重的沧桑感。读哈代的爱情诗,读者就进入了哈代的感情世界,同他一起去感受爱情的甜蜜和生活的美妙,也去感受现实世界的哀伤和惆怅。
  《离去》(The Going)是爱玛组诗中的第一首,也是哈代最好的诗作之一。在这首诗中既有哈代对他和爱玛共度欢快时光的回忆,又有他和爱玛之间的隔膜;既有哈代恍惚间与爱玛相见的美妙的梦幻世界,又有爱玛去世后的悲凉的现实世界:
  
  你原来住在西方,
  从红岩来的女人,
  你有天鹅般优美的颈项,
  你骑马越过比尼山,不畏险峻,
  你与我并辔挽缰,
  你沉思着向我凝望,——
  当生活正展示它最美好的一瞬。
  
  为什么我俩近来无话可谈?
  为什么不想想那逝去的生活?
  不趁你离去前,努力实现
  昔日的复活?我们本可以说:
  “趁此明媚春光
  让我们同去寻访
  我们昔日访过的每个场所。”
  
  唉!一切都无可挽回,
  无可改变,逝者必逝。
  我似乎自己已死,纵然直立,
  只能加速我的沉没。你岂能知,
  你去得这样匆匆
  (无人预见,连我也不曾)。
  这已完全搅翻了我的心志!
  
  这首诗感情真挚,哀婉动人,最能反映哈代的爱玛组诗的特点:回忆往昔,关注现实。回忆对步入老年的哈代来说是一笔无价的财富。回忆使他可以重温同爱玛昔日的恋情,也使他情思喷涌,诗兴酣畅,写下英国诗史中不可多得的爱情诗。
  
  三
  
  哈代的爱情诗与许多其他诗人的爱情诗的不同之处在于,诗人并不一味地把爱情浪漫化、神圣化。他的爱情诗没有斯宾塞爱情诗的瑰丽,雪莱爱情诗的空灵,也没有伊丽莎白·布朗宁爱情诗的奔放情思,但具有自身独特的品质:朴实。哈代很少运用浪漫夸张的语言来渲染爱情,而经常以现实的笔触来表现爱情的丧失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痛苦。《灰色调》(The Neutral Tone)是一首描写爱情丧失的诗。这首诗不是以美丽的景色来反衬欢娱的心情,而是以“发灰的树叶”“枯萎的草坪” “不祥之鸟”“诅咒的太阳”和具有“死的滋味的微笑”等意象来揭示“爱情善欺善毁”这一现实。
  爱的残酷是哈代看到的爱情生活的另一面。他懂得纯真爱情的价值,也懂得维持爱情的艰辛。在哈代看来,伟大的爱情诗所歌颂的“至死不渝,海枯石烂心不变”的爱情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多见。美妙的爱情常常难以持久:“尽管我们盟誓热烈,/尽管欢乐如泉涌出,/幸福达到了它的限度,/如今看到了最后的判决。”
  这是哈代从自己的生活经历中领悟到的爱情哲理。这既是哈代生活的切身体验,也是他对人类情感的高度概括。爱情固然可以令人向往,但爱情的丧失却使人忧伤。爱情的价值只有在爱情丧失的情况下才愈发显示出来。
  爱情丧失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在哈代看来,丑恶的社会现实是爱情丧失的主要原因。事情往往是,“人们想过的理想生活与他注定要过的丑陋的现实生活之间存在着反差”。所谓“丑陋的现实生活”是指,人们的爱情生活往往受到社会或“社会设置的事物”的“限制和压抑”,而社会设置的事物之一是婚姻。哈代在自己的小说和诗歌中从婚姻和爱情的关系着手,分析了婚姻与爱情的强烈对比,指出在旧的婚姻道德禁锢下,人们难以实现自己的爱情理想,因为婚姻是一种社会契约或机制,是与以人的自然本性为基础的爱情背道而驰的。另外,婚姻是以现实为基础的,而爱情则充满了浪漫主义的对现实的超越。所以,浪漫的爱情经常被现实的婚姻所扼杀。再者,爱情受时间的侵蚀,受社会和经济地位、教育状况、人的个性以及意识形态的制约。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在哈代的小说和诗歌中爱情的丧失是反复出现的主题的原因。在哈代的诗歌中,爱情事实上是“人生的隐喻”。爱情理想不能实现这一事实说明人类生存的困境。
  《分离》(The Division)是一首描写不和谐婚姻的诗。这首诗是根据哈代和弗洛伦斯·亨尼克夫人的感情经历写成的。这首诗深刻地探讨了现代社会中情人或夫妻之间的隔膜或距离感。正如罗杰·爱利奥特所说:“与作者生平有关的详情细节并不重要,因为这段经历非常普遍。哈代有意识地超越个人的经历,并从这段经历中找出普遍的意义。”
  在诗的第一节,诗人重点描写了他与亨尼克夫人各在一方的情况:风声呼啸,房门吱呀作响,而亨尼克夫人却远在百里之外:“啊,要不是这天气,亲爱的,/ 啊,要不是相隔数里,/造成了我们之间的分离,/也许还会有生活的欢喜。”
  在诗的第三节,诗人强调,分离实际上并不在于天气和距离,距离上的分离是可以弥补的,而心理和思想上的分离却难以消除。“相隔数里”实际上衬托出心灵上巨大的隔阂:“可是,我俩难以和解,/隔阂无法消除,/它超过风雨和距离,亲爱的/比岁月更长久。”这种心灵上的隔阂比起地理距离来说更具有灾难性。这种隔阂不仅是指他和亨尼克夫人之间难以逾越的感情鸿沟,还泛指人们之间难以消除的距离感。
  对爱情与婚姻的窘迫和复杂性的描写在十九世纪中、末期的诗歌中已经出现,梅瑞狄斯和其他一些诗人也写了一些表现生活的复杂性和爱情丧失的诗,但是,在表现爱情丧失这一主题方面,这个时期很少有人在对后世的影响上超过哈代,因为他比别的作家更直率大胆,更始终如一地关注爱情的困惑,并把爱情的丧失当作自己小说和诗歌的创作主旨。正是这种对严峻的现实问题的坦诚反映和对生活的洞察使哈代的爱情诗在英国爱情诗中独树一帜,成为英国文学宝库中的珍品。
  哈代的爱情诗是哈代对生活的集中表现。他的爱情诗融合了他的个人感情生活和他对世界和人生的深刻思考,因此朴实而动人,深刻而不玄奥。正是叙事性与抒情性、现实性与幻想性的组合使得他的爱情诗在英国诗坛上占有重要的位置,对后世的诗歌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奥顿把哈代当作自己的诗歌之父,而拉金更是把哈代的诗歌看作英国现代诗歌的主流。批评家欧文·豪则把哈代同现代主义大师艾略特等人加以比较,指出:“哈代的诗歌也许比艾略特等人的诗歌更能持久……读艾略特(甚至叶芝)的诗歌人们会说 ‘啊,他们的诗歌表现了我们的情绪’,而读哈代的诗歌,人们会说 ‘哈代的诗歌表现的是生活的本质,现在如此,过去一向如此,将来也许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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