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麦克白》与《封神演义》中“暴君”人格之比较
作者:郎 立
关键词:中西比较 命运 夫妻关系 欲望 人格
麦克白和纣王起初都是正面人物。纣王年轻时英姿盖世,是商汤屈指可数的人物。麦克白也是邓肯手下的一名大将,英勇威武,帮助国王平息了考特爵士的叛乱,打退挪威侵略者的进攻,为国家统一立下了汗马功劳。作为军人,他视荣誉高于一切。然而在面对人生的选择、欲望驱使的时候,他们所呈现出来的人格却是截然不同的。
一、对待命运
中西都有所谓天命观。孔子谓君子“畏天命”。天命,即运气、气数、命运。在政治领域,天命观认为,各个王朝的兴衰更替由天命决定,非由人力所决定。武王伐纣就有此说法:“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各个王朝的统治者无不用天命观为自己统治的合法性做辩护,宣称自己的统治是天意,是天命,最高统治者称为“天子”。因此中国人认为:“人算不如天算。”这近似于冥冥中指手画脚的“上帝”,是人类的绝对主宰。
《封神演义》写周武革命,“天命”观念贯穿始终。第一回作者即借女娲之口明确表示“成汤运气黯然,当失天下;凤鸣岐山,西周已出圣主。天意已定,气数使然”。书中反复出现“成汤合灭,周室当兴,周武王为应天顺之人王”。纣王偏听偏信,残暴昏庸,他的“庸”才是商灭的根本原因,小说却将其归为“天意”。周武王仁厚爱民,顺应百姓要求,必然会以周代商,并非什么“周室当兴”。书中说:“有福之人,纵千方百计而不能加害;无福之人,遇沟壑而丧其躯。此岂人力所能哉! ”仿佛武王无道也同样会以周代商。将商纣王的无道和众叛亲离归之于命运,多么堂而皇之的借口。纣王面对如此天意,更慨叹“成汤气数已尽”,无力回天,只剩下纵情声色等待死日的来临。《麦克白》中,从战场上归来的路上,麦克白遇到了三位女巫,预言他会是未来的国王,头脑里起了杀人的念头。“要是命运使我成为君王,那么也许命运会替我加上王冠。”当邓肯宣布长子马尔康为储君并册封为肯勃兰亲王时,麦克白再也按捺不住心底里幽暗的邪念,“这是一块横在我前途的阶石,我必须跳过这块阶石,否则就要扑倒在它的上面”。面对上天定下的人生路,在纵深层次的人格上,纣王、麦克白的不同表现在:
1.麦克白敢于挑战命运。麦克白弑君之后,受到内心极度恐惧和疑虑的折磨。他自知自己的行为使女巫的预言变成了现实。在夺位成功之后,又知班柯后代会成为未来的国王,他心不甘,更不愿自己付出良心的代价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他要建立自己的王朝,让自己的儿孙继承王位,“宁愿接受命运的挑战”。班柯父子无疑成了绊脚石,因而必须杀掉他们。由于麦克德夫敢于藐视王命,麦克白继而又要杀掉麦克德夫。当他得知麦克德夫已逃往英格兰,气急败坏地诅咒时间,从现在起他要用行动来体现他的意志,想到什么就立刻采取行动,残忍杀害了麦克德夫的妻儿。为保住王位他才实施暴政、滥杀无辜。纣王声色犬马、残害忠良,却坦言非他所为,他是被人利用受人逼迫,毫不知情似的。甚至在被大火围于鹿台,至死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只慨叹“天意如此”。
2.麦克白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他不愿违背伦理道德,怕背上千古骂名;纣王手段残忍有违纲常却面无愧色。麦克白作为臣子,有传统的道德标准。他深知邓肯是一个仁慈的国王,把国家治理得井然有条,受到人民衷心爱戴。“怜悯像一个赤身裸体在狂风中漂游的婴儿,又像一个御气而行的天婴,将把这可憎的行为揭露在每一个人的眼中,使眼泪淹没叹息。”而纣王无视历史必然,在自己仅剩的几年里如秋后残叶,无所作为昏庸无能。他对周武王的得势根本没有清醒的认识及正确的理解,只道是周武有老天相助。
麦克白在暗杀邓肯之前,犹豫过两次,第二次甚至劝他的夫人别干了。与其说是在劝说妻子,不如说他期望自己的邪念得到妻子的肯定和鼓励,并告诉麦克白夫人“险恶的用心必须用虚伪的笑脸来掩饰”,“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只能用暴政来维持”,因他本就是个有野心的人;纣王先为明君,后为昏君,伤天害理,前后不一。麦克白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不咒诅旁人:“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拙劣的伶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他明白自己的末日不远了,终于意识到他全盘皆错了。他对自己不义的开始、毁灭的结局有承认有感慨。纣王面对女娲的质问,把罪名责任推到妲己身上,认为自己从前礼义仁厚,现在也是,错全不在他,推得一干二净。死不悔改死不认账,宛如孩童。
3.麦克白体现出多彩调色板上的完美人格。麦克白在下决心杀国王之时,阴险狡诈的一面就充分展现出来。麦克白夫人自认低估了他,他一点儿也不缺少奸诈和胆量。在幻觉中他看见刀子在摇晃,表现出麦克白弑君夺权的阴暗心理。“星星啊,收起你们的火焰!不要让光亮照见我的黑暗幽深的欲望。眼睛,别望这双手吧;可是我仍要下手,不管干下的事会吓得眼睛不敢看。”麦克白杀人越多越害怕,内心越感到孤独。从那一刻起,麦克白自知:荣誉和美德已不存在,生命的美酒已喝完,伴随他余生的只有恐惧和焦虑。他的人生有恶有善,按照他的设想去实现,而大恶即美,这正如阳光下的三棱镜,多彩炫丽。表面上看,是女巫煽起了麦克白篡位的邪念,实际上并非如此。女巫的预言恰恰道出了麦克白的心里话。纣王自认处处在妖姬的伴陪怂恿下滥杀无辜,没有一件事是自己所为,把自己树立成神。
纣王把命运视作自己身外的东西,因无能悔改,所以无所谓;麦克白将命运视作自己人格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为野心为权力,不顾一切去冒险,他要让预言应验。当邪恶与道德良心相冲突时,内心矛盾分裂。西方人的人格是完整的,而中国人的人格是残缺的。中国自汉代起,三纲五常思想开始绝对化。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孟子云:“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义。”这些统治阶级灌输的思想使得中国人的人格被规范化。人格不丰满的中国人满口仁义道德,似乎永远与恶无染。总要去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为自己造成的恶开脱。
二、对待女人
我们可以从两部作品中展现的女人的地位及夫妻关系上进行初步的比较。《封神演义》正应验了国人常道的红颜祸水、夫唱妇随、夫为妻纲之理;而《麦克白》却呈现出欧洲现代男女关系的某些特质。西方将男女关系纳入个人人格之中,而中国却将这种关系与个人人格单独分开来。
1.女人地位。《封神演义》的“楔子”写纣王祭神时对女娲容貌垂涎表现出大不敬,女娲回来看到纣王题的诗,心中大怒要灭商汤。无奈殷商还有二十年的气数,便派了两位妖精前去加速其灭亡。殷纣王在妖狐妲己的诱惑怂恿下荒淫无道,“残害忠良大臣 、劳民伤财、沉湎于声色,兴酒池肉林、建鹿台离宫”。全书一再强调纣王是受美色引诱才步入歧途,将亡国的全部责任都推到妲己和媚娘身上。中国历来对女人是贬而又贬,什么女人祸水、红颜薄命。褒姒 、妲己、杨玉环、陈圆圆等等,只不过是生得有姿色,又伴在帝王身边,便成了男人们失道、亡国、丢江山的最好借口。妲己只不过是女娲神手中的一枚棋子,不听从命令只有死路一条。然而朝歌城被攻破之后,殷商大势已去,纣王自是无暇顾及美人,女娲却又反倒拿妲己和媚娘兴师问罪起来。说什么当初下令之时并没有让她们如此惨无人道,把剖腹验胎、斫胫视髓及剜比干之心等罪行全赖在这两个坏女人身上。当初女娲明明是让两姐妹助纣为虐,可做了却不认账,当时又不阻拦。回过来看妲己,纣王把她当掌上明珠,唯命是从,那是纣王的事,她只管让纣王越来越腐败,无反抗之力,好让殷商快点灭掉。她的使命完成得很好。女娲自己前后不一致、心胸狭窄,却把执行天命、残杀生灵的罪责一股脑全推到“坏女人”身上。连俯视众生的女神都认为女人坏透了。中国历史上的英雄们向来都是不近女色的,关圣帝关羽、齐天大圣孙悟空,他们行走于世,永远无女人在身边,周围的女性全都是被利用之物或是破坏好事、妖怪之类的角色,都被英雄们打败或一眼识破。可见中国人骨子里就认为女人是恶的根源。《麦克白》中女性形象一反“女人祸水”为“红颜知己”——麦克白夫人。她怂恿丈夫作奸犯科,而麦克白把这行为认为是自己愿意的,夫人充其量是催化剂。他却没怨过夫人一句,做了就是做了,从不怨天尤人,人格显得完整、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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