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柳宗元、苏轼游记的感物特色比较

作者:方星移




  摘要:柳宗元和苏轼都是善于描写山水的大家,但他们的山水游记却有着不同的风格特色,这从游记的感物方式、取景特点及形成原因等方面表现出来。
  关键词:柳宗元 苏轼 游记 感物方式 比较
  
  “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外物与内心情感的关系一直是古代文学艺术表现的对象,山水游记是二者融合的代表文体之一,感物方式的不同使得柳宗元、苏轼的游记呈现迥异的特色,这从游记的感物方式、取景特点及形成原因等方面表现出来。
  
  一
  
  柳宗元的游记的代表作《游黄溪记》、“永州八记”等二十几篇游记,是他贬谪永州、柳州时的作品;苏轼的著名游记大部分也是贬谪黄州、惠州、儋州时的作品,如黄州时作的《记游定惠院》《记承天寺夜游》《游沙湖》《记樊山》等,离开黄州赴汝州的途中作的《石钟山记》,惠州时作的《记游松风亭》《记游白水岩》等,儋州时作的《儋耳夜书》等,著名的《赤壁赋》《后赤壁赋》就形式而言是文赋,实际上也是游记。“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钟嵘讲的是诗歌创作中人与自然万物的互相感应,游记创作何尝不是如此。从感物的目的看,苏轼和柳宗元共同的愿望是排解忧愁,让谪居的过程相对自由和轻松,但二人感物的差异更为明显,因而游记也呈现不同的特色。具体说来,柳宗元游记的感物有明显的主观刻意性,而苏轼游记的感物具有客观随意性。柳宗元山水游记的灵感来自于贬谪的磨难过程。唐代文人有被贬谪经历和体验的十分普遍,但就生命个体来说,朝廷给予柳宗元的“纵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的判词毕竟意味着深哀巨痛和无出头之日的绝望,意味着士大夫生命价值的迅速滑落。虽然柳宗元在永州的创作中,真正尖锐批评现实、抒写他遭贬的愤郁不平的作品的代表是议论文和杂文而非游记,但山水游记的创作又的确与他的心境有紧密的关系,正是独特的心境,才有了脍炙人口的《游黄溪记》、“永州八记”等游记。《新唐书》本传叙述他“既窜斥,地又荒疠,因自放山泽间,其堙厄感郁,一寓诸文”。其文寄寓了其人的“堙厄感郁”是毋庸置疑的。因此,对于逐臣、“僇人”身份的柳宗元而言,之所以对永州的山水感兴趣,正是刻意通过访求山水、感受山水以求得心灵的解脱,才创作这些山水游记。
  他在《笼鹰词》中曾生动地描述永州的山水景观,“草中狸鼠足为患,一夕十顾惊且伤。”野草丛生、狸鼠为患,真乃令人恐怖的荒野。可他为何仍要忘情地游山玩水呢?《始得西山宴游记》中的一段文字很好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这段话记述了作者平日漫游永州山水的原因和经过,文思流畅,意趣自现。然而,耐人寻味的是,作者特别突出了自己出游前“恒惴栗”的心情。他深感朝廷对他惩罚的不公正,自以为贬非其罪,但作为下层官吏,他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作为“僇人”,厄运也许随时会降临;作为政治仕途上的失败者,他不能直接言愤,凡此诚惶诚恐之心,只能用“恒惴栗”三字简练而深刻地概括出来。比起荒野的恐怖,心里的恐惧要可怕得多,他遍游山水正是为了摆脱恐惧而绝望的心情,要刻意地找寻快乐丢掉烦恼,从中获得暂时的愉悦,“闷即出游”(《与李翰林建书》)是此情此景最通俗准确的表述。如此说来,在漫游中感物只不过是他用来避开攻击与迫害,强制转移心头悲哀和愤怒,冲破压制的一种间接努力。把漫游的见闻感受记录下来即成山水游记,游记的创作也就不可能有其他目的,其本心在于有意。
  这种“有意”体现为柳宗元对目标山水寻求的刻意性,以及追寻美好景物的执着过程。为了看到心目中美好的景致,他不惜经历艰难的跋涉,付出艰辛的努力,最终抵达目的地:上西山,他费尽周折,“过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穷山之高而止”(《始得西山宴游记》);到小石潭,他必须“伐竹取道”等。即使如此,目标山水的出现还需要作者精心的整理和修葺,如《钴鉧潭记》中,作者欣赏其中的山石泉树,却坚持要“崇其台,延其槛,行其泉”,还为之定位了最佳的审美时间与空间,“尤与中秋观月为宜,于以见天之高,气之迥”,以求获取最大的审美价值。
  较之柳宗元,苏轼之于山水,是率性的吟赏,其本意在于无心。山水不是主体故意求访而得,它就在作者所居之地、所见之处、或途经之所,正如他自己所说,“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赤壁赋》),得之于遇。景物也不是他刻意追求的目标,而只成为主观情感的触发点。如《与范子丰书》写赤壁叽,“黄州少西,山麓斗入江中,石室如丹”,它就位于苏轼在黄州的寓所附近,日日可见,但因友人的到来一切都变了,“今日李委秀才来相别,因以小舟载酒饮赤壁下。李善吹笛,酒酣作数弄,风起水涌,大鱼皆出。山上有栖鹘,亦惊起。坐念孟德、公瑾,如昨日耳。”熟悉的友人、雄峻的赤壁、动人的笛声带出了作者怀古伤今的感慨。再如《游沙湖》,“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蛳店,予买田其间。”沙湖,在黄州城外三十里,苏轼曾去买田的地方,此游记从相田写到求医、出游、饮酒等活动。作者淡化了沙湖的景物描述,实际上沙湖的景物很美,因为兰溪的山水美景有《浣溪沙》(山下兰芽短浸溪)为证,常见的溪水、常见的兰芽,只因为词与文交相辉映、景与情互相融合,却让人心向往之。游沙湖的心境又与《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中的“也无风雨也无晴”相谐。一次普通的买田经历通过诗词文艺术化地表现出来。
  
  苏轼能慧眼识珠,别人眼中平凡普通,甚至是穷乡僻壤之穷山恶水,他也能艺术化地欣赏。如《记游定惠院》,此文为元丰七年(1084)谪居黄州所作,游记开头写繁茂盛开的海棠,叙述了他在五年中五醉海棠下的往事,海棠生长在杂树丛中,其幽独唯有作者能作知音之赏,他仍然淡化景物而强化感受。“性瘦韧”的老枳木、饼味极美的“为甚酥”、铮铮的琴声……定惠院中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无不撩动作者的心弦。赞美此处景物的有诗《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同样,在惠州,他承认此地乃“瘴乡风土,不问可知,少年或可久居,老者殊畏之”(《与钱济明十六首》之四),但这里的白水岩、松风亭等都让他神思飞越。
  可见苏轼善于发现身边普通的山水之美,其游记中的山水是随意入文,可遇不可求,可随地欣赏而不是刻意寻得。其山水游记的感物方式不在描写山水本身,在贬谪的境遇中,山水只成为作者情感宣泄的媒介物、触发点,他认为与其苦苦求奇,不如放松心情去欣赏身边的风景,平衡心境的办法不是流连山水逞一时之快,让心境在痛苦——快意中回环往复而备受煎熬,正确的做法是随时随地找到触动轻松快意心情的景物,触处生春才是困境中的处世之道。这也许是同在贬谪中而苏轼比柳宗元更为放旷达观的原因。
  
  二
  
  从景物描写的特色来看,柳宗元苏轼都注重景物描写的客观真实性,他们着眼的都是贬所真实的山水,但二者不同的是,柳宗元在真实客观的基础上用比兴的方法去呈现,苏轼则在真实客观的基础上用赋的手法去表现。
  正因为是刻意地访求山水,柳宗元笔下的山水具有与一般的山水不同的特点:幽、奇、丽,它们特立突出、清幽美丽,是山水中的“异类”:怪特的西山、幽深的钴钅母潭、奇特的小丘山、凄清的小石潭、鬼斧神工的小石城山、清幽秀丽的黄溪等,无不奇造幽致,无不是被作者审美的眼光过滤和改造之后呈现在我们面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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