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春阳》中蝉阿姨与《金锁记》中曹七巧对比分析

作者:路晓琳




  摘要:本文在施蛰存《春阳》里的蝉阿姨与张爱玲《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对比分析中,揭示他们作为海派作家的相同与传承之处,即表现家庭生活,展示被压抑女性的性心理;而作为后辈,张爱玲表现人性恶的一面更加深刻老到。
  关键词:被压抑女性 性心理 对比分析
  
  二零零三年十一月十九日,中国上海,将近百岁的施蛰存老先生离开了人世。比起六天后给巴金老人过百岁生日的普天同庆,老先生的去世显得格外寂寥。施老先生作为中国现代主义的先驱之一,以其作品的先锋意识独树一帜。他的心理分析小说,以弗洛伊德学说观照人性,成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海派文学叙事由外部城市景观叙述进入家庭生活叙述的转折点,为此,李欧梵称他是“张爱玲的先驱者”。
  张爱玲出道晚于施蛰存,却在施蛰存之后将家庭生活题材的抒写发扬光大,将笔触探入人物心理,剖析人性的极险极恶,奠定了海派文学创作的日常生活意识和凡人意识这一基调。这两位作家的作品都曾在面世之初风行一时,尤其是张爱玲的小说被认为是孤岛时期的上海文坛“最美的收获”,但因其创作题材和写作意识的不合时宜都在建国后一度沉寂。施蛰存转向古典文学、金石碑拓研究,而张爱玲则远走海外。随着时代的发展,他们的作品在九十年代又再度走红,充分证明了真正有价值的文学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会如陈年老酒愈久弥醇。他们都写过旧时代家庭的被压迫女性在新旧意识冲突中的骚动,下面就施蛰存《春阳》中的蝉阿姨和张爱玲《金锁记》中的曹七巧做一比较来理清二者之间的传承与创新。
  
  一
  
  这两则小说的发生地都是上海,时值封建社会统治摇摇欲坠,而国外自由之风徐徐吹入。在中国这个封建思想统治两千多年的大国文学史上,女性多是男性作家赏玩的对象,在这两则小说中的女性,则是作为感觉主体而出现。蝉阿姨与七巧都是年轻时为了钱财嫁入豪门,一个守着牌位,一个守着个活死人,都是盛年寡居,忍受着性压抑和灵肉分离性饥渴的痛苦,中年后,手里掌握了财政大权,便允许自己稍稍放纵,但这一放纵只是心理的暂时神游,结果还是回到家中,守在阴森森的厅堂,将钱财抓得更紧。
  这是两个不快乐的女人,在中国古典诗词传统中,成了“妇”的女性多与一种郁闷幽怨的情绪相伴生。蝉阿姨和七巧的故事就是这种情绪的集中代表。相对于男性化的“怒”或“愤”,她们将“怨”常指向自己,使自己成为最大的受害者,终其一生,她们不断为“怨”找出路:蝉阿姨嫁个有钱的夫家,把着大笔遗产,偶尔在幻想中感受与心仪男子互通款曲的美妙;七巧亦要嫁入豪门,争取家族遗产,与小叔子目挑心招,调教听话的儿女。“何其可怨的事,她(们)每一步自求解脱之道只会招致更多的空虚与愤懑;她(们)陷在一个闷葫芦似的循环中,难有救赎”
  克里斯缇娃的“不堪”理论亦可解读蝉阿姨和七巧的命运遭际。“不堪”指的是身心的厌恶及反动症候群,肇因于主体无法承受、超越来自外界的冲击。这一冲击常与生理现象如食物、废弃物及性别连锁在一起。(父系权威)的符号象征系统讲求意指与意符的“理性”连锁,“不堪”的主体则在“门槛”经验中体会到另类的模糊经验。所谓的“门槛”常由身体的孔道来显现,这些孔道模糊了内外、爱憎、生死的界限。“不堪论”描写了女性欲望与失望、越界与反挫交接时,那种暧昧抑郁的生存经验。蝉阿姨和七巧正是站在这一“门槛”位置上,为自己的(性及社会)身份寻得认证,结果却未能尽如人意。蝉阿姨当年要嫁个有钱的夫家,却守着牌位度过一生,年轻时常年孤灯伴佳人,到老了又难抑心性的勃发;七巧妙龄之时选中有钱有势的姜家,却和一个骨痨患者结为连理,年轻时春心难耐,年老了又见不得儿子与媳妇恩爱无间。她活得最痛苦,却活得最长久,在漫长的人生中感受着生的磨难。在生命历程中,她们兴伏起落,但总是事与愿违,总是不断寻求突破,不断遭遇挫折。这是一条不归路,是她们自愿的选择,既然选了,就无法回头,只能“一级一级走入没有光的所在”。
  
  二
  
  上海作为通商口岸的背景,是封建中国最早沐浴到欧风美雨的地方之一。这在“春风和熙的上海的南京路上。来来往往的女人男人,都穿的那么样年轻,那么样美丽,又那么样小玲玲的”。这对于长年生活在阴暗古宅里的女性,是多么大的诱惑,紧闭数年的心扉也被这熙暖的春光烘得蠢蠢欲动,郁郁待发。来自相对封闭落后昆山的蝉阿姨,情欲压抑了十几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自己都习惯了这种生活,感觉也麻木了。所以“在昆山的时候,天天上大街,可并不觉得累,一到上海走不了一条马路,立刻就像个老年人了”,这是为什么呢?借用朱天文小说中的一句话,“时间节奏太快的话,二十五岁就觉得老了”,蝉阿姨的心理感觉还停留在抱着牌位成亲的那个落后封建年代,而时代在进步,尤其是来到上海,这是个要比昆山时尚几十年的地方,物质文明自不必说,“眼前的一切都显着明亮和活泼的气象,每一辆汽车刷过一道崭新的喷漆的光,远处摩天大厦的圆瓯型或方形的屋顶上辉煌着金碧的光”,大都会的气息随处可见,一向贞静的蝉阿姨也难以安分,终于借着春阳,反抗的心骚动起来,一任春思荡漾,流连幻想于年轻异性。七巧自嫁入姜家,就如同进了笼子的金丝雀,虽然吃穿不愁,名义上的丈夫却是个骨痨,正常的欲求得不到满足,怎奈姜家权高位重,七巧虽是暗地里心性早已熬煎了千百遍,表面上也不得不柔顺恭从。随着这个大家族的崩落瓦解,从封建传统权力中心的北京搬到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上海,七巧渐渐感到家族统治的松动,又兼生活在这花花绿绿的繁华世界,压抑许久的春情开始萌动,作为家中适龄男子的小叔子季泽成了她一吐情愫的对象。蝉阿姨和七巧都是从一个相对封闭的地方来到开放的城市,城市是个具有临时性的地方,这一特性决定了她们萌动的短暂、易逝,可是毕竟城市为她们提供了这样一个平台,这一动作也就充满了二元形式的象征——城市/农村,梦幻/苏醒,性幻想/禁欲。
  然而由于蝉阿姨和七巧出身不同,生活道路也各有异,所以她们长久压抑后爆发的方式也不同。蝉阿姨年轻时是个有“卓见美德”的小姐,想必在家中也受了不少三从四德的训诫,抱牌位做亲是她两日两夜考虑的结果。为了得到大宗财产的合法继承权,她自愿作了这一切,她从来没和一个正常的男人生活过,如同一口枯井,根本没体会过欲如泉涌的滋味,更没有凿井求泉的意识。“她感觉到寂寞,但她再没有更大的勇气,牺牲现有的一切,以冲破这寂寞的雾围”。她的本能欲望的呈现只是一闪念,而没有发展成一种非理性的激情和价值。现实中的封建伦理道德时时悬在她头顶,在这个没有浪漫激情的世界中,人物偶尔的幻想也往往被现实击得粉碎。这是一个普通人的正常心态,作为生活在琐屑中的凡人,她没有足够的反叛勇气和力量,就连在上海吃顿中饭也要算计半天。这个表面上标准的善女人,套着封建伦理观念做成的桎梏,她的欲望已被压抑地失去了生机,欲望的展示只是在街上逛一逛,这是她唯一采取的实际行动。这一欲望的骚动是没有杀伤力的,最多只是想象中的眉目传情,是活在自在世界中,与外界没什么关系,只是畸形集聚的女性“力比多”爆发的独角戏。在上海这座现代大都市里是没有她的容身之处的,只有回到昆山——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只有在那里她才能维持心灵的平衡,继续作个善女人。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