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论曹植作品的生命意识
作者:杜宏春
关键词:慷慨 悲凉 悲剧性 生命意识
曹植(191—232)字子建,沛国谯人(今安徽亳县),曹操第四子,曹丕同母弟。他富有文学才华,是建安时期最负盛名的作家。从现在流传下来的作品来看,其成就的确在建安时期的所有作家之上。钟嵘《诗品》称之为“建安之杰”,说他是“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尔怀铅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余辉以自烛”。他也是现存建安作家中作品最多的一个。他的作品内容和形式都达到了近乎和谐完美的统一,用丰富的表现手法表达了慷慨激昂,感情真挚的思想内容。
曹植的创作风格,钟嵘《诗品》这样评论:“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这个评价相当准确。曹植作品不但具有阴柔美、婉约美、雄奇美,同时充满慷慨悲凉的悲剧性的生命意识。
其生平和创作以公元二二零年曹丕称帝为界,分为前后两期。曹植前期以才华深得曹操的赏识与宠爱,几乎被立为太子,可谓踌躇满志;其作品慷慨激昂,充满建功立业的热情。后曹丕父子做了皇帝,由于前期有争为太子一段经历,对他深怀猜忌,横加压抑与迫害。他虽然仍不失王侯的地位,却“抑郁不得志",终于在愤懑与苦闷中死去。这种生活遭遇,对他的创作有着深刻的影响。其作品低回隐曲,抑郁悲愤。综合考察其现存作品,可以发现其中具有丰厚的文化内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所处的那个时代的风貌。
曹植身处风衰俗怨的汉末乱世,此时,旧的传统被打破,新的制度与秩序正处于建设的动荡之中。世积乱离,个体的生命在战乱与灾害面前显得非常脆弱,这促使人们进行心灵的拷问,追思生命的本原到底为何,从而对自身给予了极大的关注,这个时代就成为中国历史发展中继春秋战国之后的又一个思想自由与精神解放的时代。曹植就是这个时代的骄子和牺牲品。
作为杰出的诗人和作家,曹植以其突出的创作在当时即已获得了很高的声誉,历代的人们在传诵其不朽篇章的同时,对于他后期所遭遇的困窘处境也无不寄予深切同情。曹植的人生悲剧,与战国时代的屈原是非常相似的,而在人生遭际之外,曹植在文学创作上也受到以屈原为代表的屈赋的深刻影响。谢榛《四溟诗话》云:“屈、宋为辞赋之祖,荀卿之赋,自创机轴,不可例论。相如善学《楚辞》,而驰骋太过;子建骨气渐弱,体制犹存。”曹植的慷慨悲凉的风格最明显的表现就在他的作品中,多用“慷慨”一语。“弦急悲声发,聆我慷慨言”(《杂诗》六首),“慷慨有余音,要妙悲且清”(《弃妇诗》),“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薤露篇》)等。
《杂诗》六首,多抒写时光流逝而自己无所作为的悲哀。第五首(“仆夫早严驾")则跳出了感叹个人命运的圈子,把注意力转向国家大事,对当时政治形势表示关切,并发出了“愿欲一轻济,惜哉无方舟,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的呼声,显示了身处逆境而志意不衰的精神状态,增添了作品的哀怨气氛。曹植的作品无论是诗、赋、散文,多数写得感情强烈,体现出慷慨悲凉的格调。而构成其这种格调的因素,就是悲剧性的生命意识。诚如曹植自己说:“慷慨对嘉宾,凄怆内伤悲”(《情诗》),再如前期作品《白马篇》: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
……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
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
名在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诗人设计了一空旷的战场,让一名联翩驰骋的“游侠儿”尽情地舒展自己的性格,塑造了一个武艺高强、勇猛机智、忠贞爱国、视死如归的少年形象,显示出慷慨激昂的游侠之气。《离友》写送别友人时,诗人“心有眷然,为之殒涕”,“离隔兮会无期,伊郁悒兮情不怡”,更写得悲凉。因后期诗人遭遇悲惨,这时的作品更是悲情而发,以无比的愤懑抒发其哀切情怀。如《野田黄雀行》: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
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
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
罗家得雀喜,少年得雀悲。
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
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诗中以鹞和罗网代表恶势力,黄雀象征受害者,少年则代表曹植的思想,写出了恶势力的强大,朋友的无辜受害以及自己的无能为力,表达了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激起的悲愤。
如果说以上是赠别和感慨题材的作品易产生悲剧性的生命意识,那么,曹植写其他题材时也多如此。如《公宴》《元会》等诗,皆宴饮欢娱之作,而其中竟出现“笙磬既设,琴瑟俱张,悲歌厉响,咀嚼清商”之类不甚协调的描写。还有《仙人篇》《游仙》等诗,皆游仙题材,而诗中着重表现的是“人生不满百,岁岁少欢娱”“九州不足步,愿得凌云翔”等人生感慨。因为诗人目睹凋残破败、扰攘不宁的现实,又饱经战乱之苦和时局的艰辛,所以才能写出那些富有深刻现实意义的诗篇,呈现出慷慨悲凉的风格。如曹植的《送应氏》诗描述了他亲眼所见的战争对现实社会的严重破坏,才表达出如此凄凉的感情。而悲凉情调的产生,实际上是那个悲惨时代对作者思想的深刻影响所致。
建安时期儒家思想的统治随着东汉帝国的瓦解而发生了根本的动摇,思想意识呈现出自由解放的趋势,如士大夫反礼教尚“通脱”的风尚,对文学发展起了极大作用,反对儒家传统,弃经术倡文学的致用精神,改变了文学附庸的地位,使文学有了“经国之大业”的新价值。同时,思想的解放也给文人的文学创作开拓了境界,他们冲破思想樊篱,反对汉诗的道德说教,学习东汉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创作态度,直抒胸臆,并在形式上创新。从家庭因素看,曹丕、曹睿三代都对曹植加以迫害和排斥。曹丕称帝后,因为曹植曾与自己在争夺太子之位时有矛盾,而且曹植还可能卷土重来威胁自己的统治和皇位,就更加忌恨曹植,对曹植迫害、压制,处处刁难曹植:
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
萁向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植就是在这种思想氛围下形成了慷慨的风格。到了曹睿,仍对曹植严加提防,不委以重任。正是因为曹氏三代掌权人对曹植如此冷漠和迫害,所以曹植心中就平添了许多感慨和悲哀,流露出怨诽、失落之情。他的《吁嗟篇》以转蓬为喻形象地描写了他“十一年中而三徙都”的生活处境和痛苦心情;在《幽思赋》中,慨叹生命流逝,功业未建而韶华凋零。他“顾秋华而零落,感岁末而伤心”,自然时令的转换带来了令人伤感的深秋,作者在这一切显得萧瑟清冷的季节和悲凉的气氛之中“观鱼跃”、“聆鸣鹤”、“搦素筝”、“仰清风”、“登高临川”,希望借此排遣心中的烦乱,但最终只能喟叹这种“宁翰墨之能传”的心绪。引起作者此种情感的原因很明显就是人在恒久流动的时间长河面前的弱小无力的伤感。
曹植一直是希望“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的,因而在赋中表达自己的志向:“信有心而在远”,自己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千里之志,却因种种原因而未能实现。“倚高台之曲隅,处幽僻之闲深,望翔云之悠悠,羌朝霁而夕阴”。这种功业未建加重了作者对华年易逝的伤感和喟叹,在他的诗赋中多有表现。
在《节游赋》中,他慨叹“嗟羲和之奋策,怨曜灵之无光。念人生之不永,若春日之微霜”;《感节赋》中,他“惧天河之一回,没我身乎长流”,希望能够“折若华之翳日,庶朱光之常照”,哀叹“恐年命之早零”;在《闲居赋》中,他感叹岁月流逝的迅速;“何岁月之若鹜”;在痛悼爱子夭亡的《慰子赋》中,作者以血泪之笔抒发了悲伤欲绝的丧子之痛,他“仰列星以至晨,衣沾露而含霜”,对亡子的痛惋,对生命不永的悲凉使他彻夜未眠,感慨良多。作者深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和短暂,从而促使他对生命的意义进行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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