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重读马致远《双调夜行船·秋思》

作者:章可敦




  摘要:马致远两篇同题作品“秋思”——小令《越调天净沙•秋思》和套曲《双调夜行船•秋思》在文学史上都有很高的评价。套曲“秋思”能以唯物的眼光评价历史人物,实属难能可贵。但作者对追求名利的讽刺和批判,是不现实的,这是历史的局限。
  关键词:马致远 套曲 秋思 功名利禄 艺术魅力
  
  马致远,是著名的元曲作家。据杨荫深《中国文学家列传》云:“马致远,大都人。曾任浙江行省务官。其他事迹多不可考。致远为人潇洒,少时亦颇迷恋功名事业,然所遇不遂,颇自抑郁。后乃退居山林,日与酒中仙,尘外客,林间友以蹉跎其‘翦裁冰雪,追陪风月’之生涯。自号东篱,盖即取意于此。”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说:“他有富豪公子的身世,怀才不遇的心情,中年过着‘酒中仙’‘风月主’的浪漫生活,晚年归于‘林间旧友’‘尘外客’的闲适心境。他这种生活与性格,使他在曲上得到最高的成就。”马致远在元代梨园声名很大,有“曲状元”之称。他既是当时名士,又从事杂剧、散曲创作,亦雅亦俗,备受四方人士钦羡。所作杂剧十五种,现存七种。散曲作品被辑为《东篱乐府》传世。元贾仲明《凌波仙》词云:“万花丛中马神仙,百世集中说致远,四方海内皆谈羡。战文场,曲状元,姓名香贯满梨园。”可见,在元代以后,马致远仍备受曲家重视。
  
  一
  
  悲秋,是中国古代诗歌的传统题材,而马致远的两首同题作品——《越调天净沙•秋思》和《双调夜行船•秋思》尤为人称道。前者是一首小令,即“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仅二十八字就勾勒出一幅秋野夕照图,特别是首三句不以动词作中介,而连用九个名词勾绘出九组剪影,交相叠映,创造出苍凉萧瑟的意境,映衬出羁旅天涯茫然无依的孤独与彷徨。全曲景中含情,情自景生,情景交融,意味隽永,是千古传颂、脍炙人口的名篇,马致远的同时代人周德清赞誉它为“秋思之祖”。王国维《人间词话》说它“寥寥数语,深得唐人绝句妙境”。洵为确评。《双调夜行船•秋思》是一首套曲,被誉为“万中无一”。
  《双调夜行船•秋思》由七支曲子组成,就思想内容而言,可分为四个层次。第一曲是引子,由秋来花谢想到人生的短暂虚幻,从而引发出下面对人生价值的思考及对痴迷者的批判。[乔木查]等三支曲子为第二层,分别描写了帝王、豪杰、富翁的富贵无常。
  作者纵观历史,以三国时期的魏、蜀、吴三方的英雄人物都没有得到最后胜利为例,总结出“秦宫汉阙,都做了衰草牛羊野”,“多少豪杰”,都投入了“狐踪兔穴”这一历史必然的规律。中国古今都有不同的大家以不同的文学形式来加以证明。大诗人李白在他的《将进酒》说:“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诗歌是从一个酒徒的角度去看历史上的英雄豪杰圣贤的,他们最终都销声匿迹了,早被历史风云吹得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这是说对了。但“惟有饮者留其名”却言过其实,未免有些夸张与自我张扬。清代《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在《好了歌》中说:“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好了歌》注云:“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这是一个哲人和智者对历史发展及人物命运的文学诠释和深刻总结。他的注虽然带有宿命的观点,但还是有它合理的成分。苏轼在《前赤壁赋》中道:“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赋中所指“一世之雄”即曹操。郭沫若曾说曹操是个大英雄。确实,曹操曾经指挥若定,叱咤风云而不可一世。官渡一战而统一北方,挟天子以令诸侯,行使皇帝的权力,不是皇帝实为皇帝,但“而今安在哉?”要算毛泽东说得更透彻。他在《沁园春•雪》中说:“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毛泽东以革命家的胸怀和眼光,列举了中国古代历史上最有成就和作为的封建帝王,这些帝王在历史上都曾建功立业,功勋卓著而成为开国皇帝。在封建社会的历史上确实空前绝后。就在当今人们的心目中,还留有他们的光辉的名字和鲜活的形象。但是他们最终都被历史的潮流所无情地淘汰。毛泽东用“俱往矣”三个字,对这些所谓英雄豪杰进行了诙谐的讽刺和无情的批判。《三国演义》卷头诗说得好:“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作者马致远能以一个散曲家的眼光,对历史和人物进行唯物的审视,这是难能可贵的。
  
  二
  
  五、六两曲为第三层,写自己看破红尘、与世无争、自得其乐的人生态度。
  最后一支曲子[离亭宴煞]是第四层,也是重点,总括上文,作者再次把名利之徒与山林高士的生活进行对比,表达了不为物役、自适其适的心志。
  “蛩吟一觉方宁贴,鸡鸣万事无休歇。争名利,何年是彻?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闹攘攘蝇争血”,这几句话说得形象而生动,把为名利而争的人们刻画得入木三分。但说的是谁?正是马致远自己!确切一点说是他早年的自己。因为他“少时亦颇迷恋功名事业,然所遇不遂,颇自抑郁。后乃退居山林”,可见他青年时追求功名,对“龙楼凤阁”抱有幻想;晚年则淡泊名利,以清风明月为伴,自称“东篱本是风月主,晚节园林趣”。冯沅君《古剧四考•跋注》:“从马致远的散曲,我们颇可看出他的身世。《蟾宫曲》道:‘东篱半世蹉跎。’《哨遍》道:‘半世逢场作戏,险些儿误了终焉计。白发劝东篱,西村最好幽栖。’《黄钟尾》道:‘且念鲰生,自年幼,写诗曾献上龙楼。’《青杏子》道:‘世事饱谙多,二十年漂泊生涯。’(参看《元人散曲三种》的《元四家散曲》之三)由此可推知马在少年确也是功名路上人。他为江浙行省务官,当在所谓‘二十年’。照常理论,他这‘漂泊生涯’的开始当在二十岁左右,到晓得‘西村最好幽栖’的时候,他已在四十上下,所以一则曰‘半世’,再则曰‘白发’。世路上碰了壁,他便退而为‘风月主’。元贞时在书会中与花李郎诸人厮混,集体的编剧,十之八九是后‘半世’的事。元贞始于一二九五年,先后只二年,由此上推,他应生于一二五零年前后。”说明马致远“在少年也是功名路上人”,为争名夺利,在“世路上碰了壁”而“漂泊生涯”,而他隐居山林,“退而为风月主”是在晚年,原因是仕途不遂,实出无奈。他在年轻追求功名利禄时不也是如“蚁排兵”、“蜂酿蜜”、“蝇争血”吗?只不过他以失败告终而已。
  再说,追求功名和利禄是人之常情,古今中外凡有上进心的人,凡想改变自己不利处境的人,无不以此为之。正如孔子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论语•里仁》)关键是用什么方法去追求名利。“密匝匝蚁排兵”,为能得到富贵和名利,像蚂蚁一样忙碌奔波,有何不可?“乱纷纷蜂酿蜜”,为能得到富贵和名利,如蜜蜂酿蜜一样辛劳勤苦,又有何可非议?至于“闹攘攘蝇争血”,则是说明了竞争是激烈和残酷的,甚至带有血腥味,这也符合古往今来名利场上竞争的实际情况。回看当今社会的竞争,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吗?“蛩吟一觉方宁贴,鸡鸣万事无休歇。争名利,何年是彻?”作者是带着讽刺和批判的口吻说的。是的,为了争得功名利禄,是没有“彻”的。因为功名利禄是无止境的,当然追求也是无止境的。为了得到功名利禄,哪一个不是“蛩吟一觉方宁贴,鸡鸣万事无休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就是孔子说的“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中的“其道”,也就是靠自己的聪明才智,靠自己的辛勤劳动和不懈打拼,才能获得。假如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等到,那才是孔夫子所说的“不以其道得之”的反面。作者根本用不着去讽刺和批判他们,而应该肯定他们,赞扬他们,因为这是社会所逼,是人的本性,也是一种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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