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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的两种主要气质
作者:秦志娟
关键词:冷性 悲凉 神秘 高蹈 自由
《庄子》是人类文化史上的一部奇书。在生产力还相当落后的奴隶制时代,它体现的思想精神却一直闪耀着智慧迷人的光辉,引导几千年来人们心灵趋进的方向。其中庄子的个人气质对于他思想的形成有着重要的作用。本文拟从这方面入手,来探讨一下庄子的主要气质以及对于形成“逍遥游”的影响和对其审美观的作用。
要描述庄子的气质并不容易,一方面是个人因为自身的价值观念、生活经历、审美方式等原因的不同读《庄子》的感受不同,“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另一方面是气质是无形的,不能像科学试验可以准确地测量和定义,它是通过人从字面的语言体验而来,本身便是精神上的感受,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和多维度性。但是语言还是有共通性的,本文尝试从《庄子》体现的精神来描述庄子身上比较突出的两种气质。
一、冷性的悲凉
《庄子》中“悲”字共出现了三十八次,“哀”字出现了三十五次,对“悲”的描写则多达七十多次,这可以说明他对现世生活的世界充满了悲观。但由于他对现实的清醒认识,对生命无根的充分体验,这个“悲”已经具有了相当的深度和广度,已经超出了悲观的范围。因此拿悲凉来描述他这一气质似乎颇为恰当。如果悲是一种情感的爆发和外泄,那“凉”字则显示了他于汹涌澎湃的激越之情后的冷性思考,一种无可奈何的凄凉,一种难与命运抗衡的悲哀,一种深入骨髓的反思。
庄子通常以激愤和夸张戏谑的语言表述悲凉,这也是全书突出的语言风格。《至乐》篇说骷髅不愿再生为人形,认为“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并且反而认为死后之乐超过“南面王乐”。一向提倡养生的庄子此时却认为死比生好,不正是因为活着、生着的悲凉吗?正因为这个原因,“死”反而成为一个轻松的话题,一个可以戏谑的字眼,这比直接说生的黯淡凄凉更显得悲凉。
《大宗师》里,子舆得了怪病,当朋友去看他并问他是否在意疾病把他折磨成拳曲不伸的样子时,他坦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并以轻松的话语戏谑造化真会捉弄人。他不是不想反抗,而是自身无力反抗,无从抗拒。子来突然病了,子犁没有为好朋友哭泣,反而称赞造化的无所不能。子桑户突然死了,其友孟子反、子琴张“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没有流露一丝悲哀。他们表现了不合常理的行为,是由人生的窘境和无奈激发的。这些故事的背后反映了庄子内心看透世事的悲凉而转化的一种通脱。既然无法改变,那就顺应自然的变化。
“人生天地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为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知北游》)人生与天地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显得渺小,微弱和无力。“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齐物论》)写人难与自然抗衡的尴尬,命运难以掌握的不安。这些表现了庄子对生命的难以控制的焦虑。他看到有限生命的流失,感到时间的恐怖,却无力逃脱这一限定的宿命,于是在悲怨之后转化为悲凉。是对现实世界的看破,对人生痛苦状态的超脱。这种悲凉气质虽然与个人的生理有很大的关系,但外在的生存状态对其也有不小的影响。如果他的生存条件实现了自己所认为的理想,“悲”便无从谈起。庄子生活在一个礼乐分崩离析的时代,一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人类文明的进步付出的代价是一次次的相互残杀。人们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庄子》里有大量的记载:
“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人间世》)
“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在宥》)
“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列御寇》)
统治者横征暴敛,滥施淫威,苦难的百姓则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面对这种情景,庄子感叹人世间的凄惨。他对生命短暂的忧虑决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怕死”,更是从反面对凶残狡诈并借用各种理论为自己服务的统治者的控诉。他的悲凉也因此不再只是个人的偶然化情绪,而是具有了社会的共通性和厚重性。这样的世界是难以实现他心目中的“小国寡民”、人们无知无欲的理想国的,所以又加重了他的另一层悲凉。当这一幻想不能实现时,他便需要寻找另一个精神家园,安慰受伤的灵魂,实现精神的飞跃。
二、神秘的高蹈
庄子的文章充满了奇思妙想。新奇的寓言,奇谲的比喻将人带入一个神秘的天地,一个脱离尘世污垢、尽情遨游的世界。这种精神上的追求绝对自由显示了庄子的高蹈气质。这种气质的外在表现大致有两个方面:一是对精神自由的无限追求,二是性格显得孤傲,有一种“万人皆醉我独醒”的高姿态。对于孔子积极奔走救世的嘲笑(《人间世》),对惠施他们逞才的傲视(《齐物论》)均显示了他孤傲的方面。他对于现实中那些为衣食奔走的谋士都有着不屑的态度。因为他清醒地认识到了他们已经沦落为统治者的帮凶,根本难以实现他们所提倡的理论和制度。因此不屑与他们为伍。
为了弥补现实的缺失,他展现了一个与之完全相反绝对自由的神秘世界。这个世界里,他是万物的主宰又与万物同化,可以“御风而行”,“可以扶摇直上九万里”,精神得到极大的满足,于是有了睥睨世间一切的力量。越是反对当前的生存空间,思想越是遨游于万物之外。脱尽俗世的污垢,寻求脱离有限后的无限。但是他的高蹈并没有真正脱离现实,正是由于他对社会责任的承担,才使他清醒地认识到不但是别人就是连自己也难以改变不合理的社会统治秩序和制度。这也是儒家思想在其身上的一种显现。现实让他清醒,幻想则让他解脱。所以当现实与幻想交相展现的时候,他在幻想的世界里找到了精神的自由,灵魂升华到了一种新的境界。
鹏之徙于南冥,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逍遥游》)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逍遥游》)
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而不能伤,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齐物论》)
夸张浪漫的想象给陷于悲凉的庄子无限飞升的希望,让人在超越生死得失之后,心灵能达到更高的境界。
同时,庄子的神秘也与楚地巫风弥漫和神话盛行有着很大的关系。原始的神话是人类在理性难以把握世界时,一种表达观念的自然朴素方式。它又具有“在现实世界中人的要求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依托想象力创造另一个自由的世界” ①的性质,这样的思维无疑会给生活在楚地的庄子带来深刻的影响。巫风的盛行又给他带来无尽的想象力。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文学就不可避免地带上了神秘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显著特征。这个神奇浪漫的世界又带给他精神上极大的安慰。
三、结语
悲凉和高蹈是庄子气质的最主要的两个方面,它们并不是孤立的,毫无联系的。冷性的悲凉是对现实苦难的热切关注,正是由于这种在现世的难以解脱,才有了追求绝对自由的高蹈,以放置焦灼不安的心灵。神秘的高蹈也因为有了冷性的悲凉才不会显得虚无飘渺,难以把握,才有了深度和厚度。它们共同促成了庄子提出的“逍遥游”的境界,不单安慰了他自己,也安慰了千百年来失意的人们,使他们在悲凉绝望中没有沉入无尽的不可救药的深渊,没有指向神秘的完全拒绝人生的宗教,而是趋向了一种自
由的审美人生境地。
同时,悲凉显示了庄子可贵的透视力,它“是一种洞察事物底蕴的能力” ②。他深深了解了现存世界的规则,明白自己难以救世的处境,他想回到原始时代的梦想不可能实现时,只能寻求丰富的想象力实现对人生追求圆满的渴求。而高蹈又对这一精神活动起着重大的推动作用。正是高蹈的气质让他在否定人间种种规范的时候,不至于悬在半空,无所依托。两种气质的相互运动,又暗合了艺术生成的规律,无形之中促成了他审美化人生态度的形成。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秦志娟(1982- ),河南南阳人,中南民族大学文艺学2004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诗学。
①王凯:《“逍遥游”——庄子美学的现代阐释》,第14页。
②胡家祥:《文艺的心理阐释》,第80页。
参考文献:
[1]王凯 :《“逍遥游”——庄子美学的现代阐释》[M].武汉大学出版社,2003年12月,第一版 。
[2]胡家祥:《文艺的心理阐释》[M].武汉大学出版社,2005年4月,第一版。
[3]包兆会:《庄子生存论美学研究》[M].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4月,第一版。
[4]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中华书局,198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