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迪金森之女性经验

作者:徐翠华




  1.引言
  
  美国十九世纪女诗人爱米莉·迪金森(Emily Dickinson 1830-1886) 是位多产的诗人。约翰逊(Thomas. H. Johnson)编辑的诗文中收录了她的诗歌共有1775首以及信件千余封。然而她生前却只发表了十首诗。二十五岁后她几乎过着完全隐居的生活。死后发表的诗文奠定了迪金森作为英美文学中伟大诗人的地位。她的诗,不仅仅属于她所属的时代,而且属于所有的时代
  迪金森深邃的思想来源于源远流长的欧美文化。莎士比亚和爱默生(Emerson ,1803-1882)对其影响至深。对于迪金森来说,是爱默生“触及了她创作的源泉” 。《圣经》也是她创作的主要源泉。粗略浏览一下她的诗,就会发现她的诗中随处可见以死亡或永恒为主题的宗教诗。这与她所处的宗教氛围浓厚的环境有关。那是妇女没有话语权力的环境。成就这位诗人的背景,尤其是同为女人在父权社会中的命运,确实是值得探讨的。本文将通过分析迪金森部分诗文来观察她所处的环境对其造成的影响。
  
  2.痛苦与失落
  
  在迪金森大量的信件和诗文中,诸如affliction,agony,anguish,banishment,sorrow,grief, misery,pain 和 loss等表示痛苦与悲伤的词出现频率很高。单她的死亡诗就有五百多首,占了她诗集的三分之一,强烈地表达了诗人对痛苦的历练之深及其对永恒的渴望与追求。只要浏览一下她的诗歌开头的一两行,我们就可以看出,对于迪金森来说,痛苦是无止境的,活着就意味着与痛苦相依相随。例如:“我想,尘世的生命是短暂的,/ 而痛苦却是不容置疑的”,“痛苦——是一种苍白的元素”,“无尽的——是烦恼”,“要说苦难,这些全是”,“要是少了些痛苦,/ 生活会很乏味——”“这还是那条路,没有痛苦是走不通的”,“时间——因痛苦而变长了——”
  在第561这首诗中,迪金森写道:“我用深思、审慎的眼光——/细细地咀嚼我遭逢的每滴伤心事。”在这里,她详细地分析了痛苦的具体特征。对于迪金森来说,即使是成功这种值得庆贺的事也掺杂着苦味。她的第67首诗这样开头:“从未成功者认为,/成功的滋味最甜。/要领略蜜液琼浆的味道,/也要有最痛苦的渴求。”一般人对于成功这一概念的理解是,成功者应充分享受成功的快乐。而不同于常人对成功这一概念的理解,迪金森把“欢欣与痛苦,狂喜与绝望” 交织在一起了。读读第341这首诗,也许有助于我们更深层地理解迪金森对痛苦的感受能力:“痛苦过后,俨然正式的感觉——/条条神经竖起,沉重如坟墓——/僵硬的心质疑,是他/主宰着昨天,或世代的一切?双脚,机械地,环转/是在地上,在空中,抑或是/在一条棺木似的路上/没人理会已成人,/石英的满足,像石头——这重如铅的时刻——/须记住,如能活过,/正如冻僵的人,回忆冰雪——/先是——冰冷——/再是昏迷——最后放手——”
  读每一节诗,都会感到冰冷的感觉愈来愈甚。如果读第一节诗我们得到的感觉是巨大的痛苦之后那颗冰凉冷硬的心,第二节则感寒气飕飕,第三节简直是冰冷僵硬了。皮卡德(Pickard)指出,迪金森没让“一丝痛苦逃出她敏锐的观察 ”。
  
  3.女性经验与痛苦
  
  在追踪迪金森伤痛的根源之前,读读她第1233这首四行诗也许能给我们一些启示:“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在没有经过阳光惠泽之前,叙述者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她生活在黑暗之中,不知阳光为何物。一旦得到了阳光的照耀,她豁然发现了光明与黑暗的巨大反差以及意识到了自己是黑暗中的牺牲品。在这首诗中,迪金森使用的“光明”与“黑暗”两个意义相反的比喻意象,实际上代表了智慧与无知两种状态。叙述者在从知识中获取智慧之前,或者说被太阳光照耀之前,一定曾生活在一种黑暗、蒙昧无知的状态中。这跟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提到的那个黑洞的比喻有相似之处。这个黑洞比喻描述的是人类的一种存在状态。
  如果我们作如下的假设,这种情况也可以套用到迪金森的身上。假设女人的世界就像这个黑洞,跟外面的世界相比,它实际上是一座监狱。洞外的世界则假设为男性的世界。那里有高高在上的太阳,有统治一切的上帝(当然上帝也是男性的),迪金森则是那座监狱里的囚犯。只是有一天她出了洞并且沐浴了阳光。见识了阳光的她再回到洞里时,已有了不同于其他囚犯的内在个性,不再是从前的她了。
  十九世纪美国的文化要求中产阶级妇女呆在家里并从属于男性。迪金森当然也不能例外。史密斯-罗森伯格(Smith-Rosenberg)认为,“真正的女人”这一概念是十九世纪资产阶级发明的。按照这一概念,她应该是“不出家门、寄生于男人、贞洁且百依百顺的。她帮助构成了男人镜中的影子。与她相比,男人是具有天才和竞争力的” 。家庭是界定给女人的范围。学校教育也以培养女人成为贤妻良母为己任。迪金森念过一年大学,连她那相信“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几乎能够想成就什么就成就什么” 的女老师玛丽·莱昂(Mary Lyon)都曾在给母亲写信时这样说:“把这块土地上的女子培养成贤妻良母是多么重要的工作啊!”
  迪金森本人表面上看来只是一名普通的妇女。她乐于操持家务,是个很好的厨子。她父亲只喜欢吃她烤的饼。贝内特(Bennett)及一些评论家观察到她过着“典型的十九世纪中叶传统中产阶级妇女的生活” 。在精神生活方面,贝内特以令人信服的论据说明“迪金森的公开形象似乎符合‘真正的女人’这一标准,尤其是她被称为女诗人的这一角色”。
  值得指出的是,尽管迪金森的外在形象和内在形象都似乎符合“真正的女人”这一标准,但她的内在实际上已发生了变异。精神方面她见识过阳光,即智慧之光。而这见识的过程正是她经历痛苦的过程。这一点下面将作进一步的解释。的确,“见过太阳”的她,又怎么能“容忍黑暗”呢?
  迪金森的父亲给了他的家人以物质方面的保障,但迪金森需要的是心理或心灵方面的解放。因为她拥有所掌握的知识做武装,她是主动地钻出黑洞,而不是被拖出黑洞的。这一点与那个黑洞比喻中的人物有所区别。问题是:她是如何摆脱束缚而钻出洞外的呢?
  迪金森一生极爱读书。她害怕没有书读的那种盲人般的黑暗生活。从下边这段斯瓦尔(Sewell)引述的迪金森对莱门(Joseph Lyman)说的话中可知端倪:“几年以前我有一种悲伤,唯一能令我怕得发抖的那种。那就是亘古以来灵魂最亲密的朋友——书籍。”在她的第1587首诗中,她把书赞为精神食粮:“他吃喝了精美的词句——/他的精神壮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不再贫穷,/也知道自己不再渺如尘土——”
  在第1263首诗中她写到:“没有一艘战舰能像一本书/也没有一匹战马能像/一页跳跃着的诗行那样——/把人带往远方。这渠道最穷的人也能走不必为通行税伤神——/这是何等节俭的战车——/承载着人的灵魂。” 在这首诗中,书被比作交通工具——战舰和战车,这些词给人以充满阳刚之气的斗士形象。在迪金森笔下,一个一文不名的人,由于有了知识作武装,也可以像战士那样去驰骋沙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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