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古希腊文学中的受难原型
作者：高伟光
关键词：智慧型英雄 受难 原型
古希腊神话是古希腊文学的土壤，它通过隐喻性的方式表达的各种欲望和幻想，成为古希腊诗人反复吟唱的文学原型。我们从古希腊文学的各种范式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对智慧型英雄的反复思考与领悟。虽然诗人们由衷地崇尚和赞美智慧型英雄的各种品质和力量，但他们也深深地认识到智慧的双重性而给英雄造成的无端厄运和苦难。由于这种对苦难的意识启发了诗人们心灵深处的悲伤与隐痛，从而使他们创造出了一系列震撼人心的悲剧形象。
一、普罗米修斯原型
在人类要求摆脱愚昧、不断向着自我解放的精神历程中，古希腊人展现了人类童年时期最为辉煌的一页，他们在与自然和社会斗争的过程中，产生了一种具有强烈人本意识的价值理念。古希腊哲学家普罗泰戈拉就有句名言：“人是万物的尺度”，它既表达出古希腊人在与自然分离过程中要求摆脱自然力控制的个体意识，又表达了古希腊人在掠夺财富、发动战争和建立社会制度过程中所体现的自由意识。然而，古希腊人清醒地意识到，要成为自然的主宰和社会生活中的英雄，除了要有过人的体力和勇敢精神外，最主要的品质还是要有高超的智慧。在古希腊神话中，智慧女神雅典娜就是作为智慧的人格化身而受到古希腊人的崇敬的。她是智慧、勇敢和技艺的女神，她善于思索，勇于战斗；她既是一个活泼的少女的形象，又代表了希腊神统中正统观念，在个性精神方面崇尚节制、谨慎，同时又表现出积极进取的精神，她由于其高超的智慧和勇于战斗的作风赢得了古希腊人的普遍尊敬。
然而，雅典娜代表的是古希腊民族正统的神意，她体现的是希腊民族的个性精神和民族意志。古希腊神话中除了代表着民族正统的神意外，还存在着一种被压抑的神意，这种神意就是以普罗米修斯为代表的为了人类的幸福而殉道的受难者形象，由于普罗米修斯的受难与古希腊普通民众的现实生活紧密相关，他的行为体现了古希腊神统中对被统治人群的深切关怀，因而更加受到古希腊人民的普遍崇敬，在古希腊人对智慧问题的思考中成了具有原型意义的文学形象。
普罗米修斯是古希腊奥林匹斯神统中的异端，他作为神界的智慧型英雄，其主要的精力不是在关注神界的事业，却始终关注着人类的命运和幸福。普罗米修斯不仅是人类的创造者，而且还是人类技艺的导师。但是，这位造福于人类的神?却触犯了宙斯的神意，宙斯给普罗米修斯以神界最严厉的惩罚，让他日复一日地被巨鹰叼啄内脏，承受无数次死亡的巨大痛苦。我们知道，凡人只能经受一次死亡，而普罗米修斯却经历着无数次死亡，这表明普罗米修斯对宙斯所施加的死亡惩罚予以冷漠的蔑视。普罗米修斯把最大的苦难当成自己的命运来承受，从而超越了死亡对他的限定。更为重要的是，在他忍受的巨大痛苦中焕发出了一种奇异的精神生命，“精神生命不是逃避死亡，回避毁灭的生命，它忍受死亡并在死亡中忍受自己的存在。只是当他发现自己被撕得粉碎时，它才赢得自己的真谛。它之所以是伟大的力量，不是凭着他是一种逃避否定的肯定……相反，精神之所以是这种力量，完全是因为它勇于面对否定，跟着与否定居住，在否定旁边的这种居住正是将否定转化为存在的魔力”。黑格尔的这种魔力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悲剧力量，而普罗米修斯的悲剧性不仅表现在他勇敢地承受了宙斯给以他的惩罚，而主要的是他从这巨大的受难过程中产生了一种强大的精神生命，它激发起古希腊人对智慧本质的双重性的深沉思索，因而宙斯对普罗米修斯的惩罚是古希腊人以文学的形式对人类智慧本身的一种警告。与此同时，普罗米修斯凭靠其天神的智慧创造人类并为人类谋幸福的举动是没有违反任何神意的，他遭受惩罚是由于他违反了神圣的统治秩序。由于他的智慧所表现出来的对最高神意的不尊，因此，普罗米修斯虽遭到宙斯的严厉惩罚，但他的受难却显示出了一种巨大的悲剧力量，这种力量既唤起了普罗米修斯的价值自尊，同时也强烈地震撼了古希腊人的心灵。
二、奥德修斯原型
奥德修斯是荷马史诗中智慧型英雄的典型，他在希腊联军中以足智多谋著称。虽然他和其他英雄一样具备武艺高超、勇敢顽强等英雄品格，但他更多的是以智慧取胜。从荷马史诗来看，诗人对智慧型英雄的崇拜要更甚于对勇武型英雄的崇拜。勇武型英雄阿客琉斯虽然有强壮的体魄、高超的武艺和勇敢的精神等优美品德和个人魅力，但他也有任性、不顾集体利益等缺点。而智慧型英雄奥德修斯更多的是凭靠他的智慧来取得勇武型英雄所不能取代的功绩，在希腊联军多次处于危急时刻，是他用智慧挽救了希腊军队的命运，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说，正是由于奥德修斯的智慧才最终使古希腊人攻下特洛伊城，获得特洛伊战争的最后胜利，这是任何凭武艺和勇敢所不能创造的英雄业绩。因此，智慧在古希腊人的心中具有更为崇高和神圣的地位。
古希腊民族是一个具有深度感的民族，诗人荷马并没有因为智慧的业绩而忘却了对它的深度思考。虽然智慧是人类摆脱愚昧和野蛮、朝向文明大道迈进的必备条件，但它同时又是人类罪恶的根源。尼采也说：“智慧，尤其是狄奥尼索斯智慧，是一种违反自然的罪行，并且告诉我们，任何人如果借着知识上的自负而把自然投入深渊的话，他自己也必将尝到自然分裂的苦果。”智慧一方面在建造文明，另一方面又给文明社会造成巨大的灾难，智慧在受到文明赞美的同时也受到诅咒。荷马的这种对智慧本性的思考已超出了他对智慧型英雄品质的诠释，而是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智慧所造成的细微而又深刻的痛苦。荷马并不总是把智慧型英雄描述成为积极的、乐观向上的正面英雄形象，而更多地意识到他们对人类命运的制约，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给人类带来无限的灾难和痛苦，把人类引向了一个充满未知数的两难困境。这种对苦难的意识启发了荷马内心深处的悲伤与隐痛，使他创造出了英雄奥德修斯震撼人心的苦难与荣誉相交织的交响曲。
古希腊人对神意是尊崇的，他们听从神的召唤，顺从命运的安排，但是在具有智慧的人身上，他们却自觉或不自觉地违反了神意，这种人与神意的冲突，正是古希腊人陷入悲剧命运的根源。奥德修斯作为人间的智慧型英雄，他以其高超的智慧使希腊联军攻下了特洛伊城，使希腊联军得以胜利凯旋，但最高神?宙斯却赋予他海上漂流十年的惩罚，这种惩罚与其说是法律意义上的惩罚，倒不如说是道德意义上的惩戒，因为最高神?在特洛伊战争开始时就已经决定了这场战争的命运，希腊人将取得这场战争的最后胜利。宙斯之所以要惩罚奥德修斯，并不是因为奥德修斯违反了神意，也不是因为他冒犯了天尊，而是对人类智慧所造成的灾难的惩罚，奥德修斯在特洛伊战争中用智慧取得的胜利同时也是智慧制造的一场灾难，所以他理应受到道德上的惩罚，这种惩罚在神意方面来说实际上是一种对人类的关爱。
因此，荷马并没有因为智慧所造成的灾难而对智慧本身产生仇视。奥德修斯虽然遭天神宙斯的惩罚而受难，但他的受难与其说是一种因罪行而遭受的苦难，而毋宁说是一种智慧型受难，是人类有高超智慧的人所必须承受的一种苦难经历，因此，受难对有智慧的人来说并不是人必须逃避的命运，而是人生必须经历的考验。奥德修斯在海上漂流十年虽然是宙斯给予他的惩罚，但他把它作为一种智慧的历练来享受，这样，他在海上和回家途中依靠自己的智慧克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就不是一个受惩罚的过程，而是一个经受各种考验而演变成智慧型英雄的过程。从阿加门农被其妻子及情人所杀的情节来看，我们相信，奥德修斯通过智慧的受难回到故乡伊塔卡所获得的幸福要比其他凯旋回国的希腊英雄强烈得多，因为他的幸福是在受难过程中得到的，因而更显得弥足珍贵。奥德修斯在文学上的原型意义就在于，他以其智慧的大脑和果敢无畏的行动使他的受难与荣誉在最高神?宙斯的天平里获得了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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