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琴边笑倚鬓双青 跌宕风流总性灵

作者:杨 帆




  摘 要:《浮生六记》是清朝忆语体小说中的佼佼者。其中女主人公陈芸的形象打动了无数读者的心。本文将从三个方面论述其形象蕴涵:独抒性灵、追求自由的个性;“深于情者”的赤子之心;审美化、艺术化的生活态度。此外,文章还从社会因素和个人性格因素两个方面揭示陈芸形象的悲剧性的根源。
  关键词:《浮生六记》 陈芸 蕴涵 悲剧性
  
  第一次了解到清人沈复的《浮生六记》和其中的女主人公陈芸是几年前读林语堂先生《生活的艺术》一书时。他在《两个中国女子》那篇文章中评价陈芸是“中国文学所记的女子里最为可爱的一个”①。如此高度的赞赏令我好奇心大发,终于找到薄薄一本《浮生六记》,一口气读完,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书中充满了诗情画意与文人风雅的艺术化生活,令人神往不已,尤其是芸那与众不同的美丽形象更是让人过目难忘。
  中国古代写才子佳人的小说不可谓不多。与那些“淑女佳人”相比,芸不是最有才华的。少时家贫,自学识字,她的诗稿“有仅一联,或三四句,多未成篇者”;芸也不是最漂亮的,甚至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但正如林语堂先生所言,“谁能否认她是最可爱的女人呢?”她没有那些“贞女节妇”的木讷严谨、不苟言笑;没有“大家闺秀”的端庄矜持、孤高自许;也没有一般才女的卖弄诗情、自命不凡。她是那么温柔亲切、真实可爱,有时还带一点小小的顽皮与娇俏。芸用才女的性灵与贤妻的柔情,在困苦艰难的凡俗生活中营造出一个温馨美丽、充满艺术趣味的小世界。因此,她的形象中流露出一种别样动人的光辉。
  芸虽有幸嫁得一个琴瑟和谐、相濡以沫的佳婿,但一生过着坎坷多蹇的穷困生活。她对个性与自由的追求不容于翁姑,因其天真、善良的性格被小叔诬陷,几度被逐出家门,最后在他乡病困早逝。揭开充满诗意与风雅的外壳,我们可以窥见夫妇二人困顿潦倒的真实生活状态。与其说芸的一生是诗意而浪漫的,不如说她的命运是一个美丽的悲剧。
  
  一
  当我们看多了中国传统小说中遵从“三从四德”的贤妻良母、佳人淑女形象后再来看芸时,你会惊异她那种与众不同的、时刻闪烁着性灵之光的独特个性与对自由的强烈追求。
  关于这一点,我们要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与他们所处的地域文化来看。沈复夫妇所生活的乾嘉年间正是以袁枚为代表的性灵派活跃的时期。袁枚直至嘉庆二年八十二岁去世,一直频频著文,竭力批驳“女子不宜为诗”的谬论。同时他还收了四十余名女弟子,吟诗唱和,赏景集会,成为一时美谈。沈复夫妇所处的苏杭地区更是女诗人荟萃云集之地。《清代闺阁诗人征略》收女诗人一千二百六十二人,其中江浙女子九百八十九人②。时代文学思潮的影响以及苏杭一带尊崇才女的地域文化底蕴,使生在其中的芸亦深受熏陶,由内而外地流露出性灵派的情韵。
  卷一《闺房记乐》中芸与夫君评论李、杜诗的一段文字,不仅是品诗,更是他们共同追求的生活态度与趣味取向。
  
  芸发议曰:“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潇洒落拓,与其学杜之森严,不如学李之活泼。”余曰:“工部为诗家之大成;学者多宗之,卿独取李,何也?”芸曰:“格律谨严,词旨老当,诚杜所独擅;但李诗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非杜亚于李,不过妾之私心宗杜心浅,爱李心深。”
  
  看一个人的品质,只需看他所爱之物便可知其人。李白诗的自然活泼正是性灵派所推崇的 “趣味”、“妙思”,从芸对李诗的赞赏中可以看到她不仅是性灵派的拥护者,而且将这种思想融入生命,成为她的一种生活态度。同时,性灵派反对模拟、提倡性灵的主张也必然带来对自由与个性的追求。了解了这些,我们就不难理解芸背着翁姑女扮男装夜观水仙庙“花照”,屡屡溜出闺门外出游览和托言归宁与丈夫观太湖等在当时看来是“悖谬至极”的种种惊人之举了。
  中国传统封建社会对妇女的要求是“德言容工”,主张服从、温顺,“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在封建文化的枷锁下,没有自己的个性,没有独立的言论自由,“行不露足”、“笑不露齿”,一举一动都有严格的妇仪规范。连《红楼梦》中林黛玉这样孤傲清高的贵族小姐第一次去贾府外婆家都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但在芸身上,我们看到的却是与传统妇女形象截然不同的洒脱性灵与诙谐机智。
  沈复夫妇与王二姑游戈园时,芸爱其小乱石,王二姑自告奋勇帮助其拾取。芸幽默俏皮地打趣她说:“我闻山果收获,必藉猴力,果然!”读罢不禁令人莞尔。丈夫不惯食卤瓜,并嘲笑其为狗,她不仅不恼,反曰“妄作狗久矣,屈君试尝之”,并“以箸强塞余口”。其娇俏、顽皮的神情跃然纸端,其可爱处与那些“贞女节妇”相比何止云泥之别!
  
  二
  《浮生六记》卷一《闺房记乐》中曾写到芸观剧之事:
  时为吾弟启堂娶妇,迁居饮马桥之仓米巷。屋虽宏畅,非复沧浪亭之幽雅矣。吾母诞辰演剧,芸初以为奇观。吾父素无忌讳,点演《惨别》等剧,老伶刻画,见者情动。余窥帘见芸忽起去,良久不出,入内探之。俞与王亦继至。见芸一人支颐独坐镜奁之侧,余曰:“何不快乃尔?”芸曰:“观剧原以陶情,今日之戏徒令人肠断耳。”俞与王皆笑之。余曰:“此深于情者也。”俞曰:“嫂将竟日独坐于此耶?”芸曰:“俟有可观者再往耳。”王闻言先出,请吾母点《刺梁》、《后索》等剧,劝芸出观,始称快。
  
  知妻莫若夫。不要忽视沈复这句“此深于情者”,这是对芸的深情与善良最好的注释。对待爱情,她的“深于情”表现得最为集中与突出。婚前为未婚夫偷偷藏粥,又为其出痘祈福而斋戒数年。在寄人篱下的困苦生活中,芸依然用深爱为丈夫精心安排好饮食起居。雇担饮酒、梅花食盒等等这一切,仅凭聪明灵巧而没有一颗对丈夫真诚的挚爱之心是不会想得这样体贴周到的。尤其是对于芸痴心为夫纳妾之事,历来争议很多。个人是时代的投影,每个人身上或深或浅、自觉不自觉地都会打上时代的烙印。芸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俗女子,不可否认,她的思想中肯定有以男权为中心的封建社会所宣扬的妻妾制的成份在内,但与其说这是一种忍隐美德或取悦丈夫的表现,不如说是对丈夫至深之爱的流露。她为丈夫选妾一定要“美而韵者”,这与芸看到端庄可取的女伶兰官便极力向其推荐欣赏、为丈夫制虫于花间或烹制荷花茶一样,她希望丈夫能赏尽天下所有美丽的事物。憨园正是她眼中美的化身,因此才“痴心物色”,甚至后来竟因此而死!芸对丈夫的“深于情”真天人可鉴。
  芸在出阁前,凭娴熟的女红供养一家三口;为人妇后,对翁姑的冤枉叱责、小叔的诬陷栽赃而不加辩解,忍辱负重,为了维护这个大家庭的和睦受尽委屈。她受了翁姑那么多不公平的待遇却毫无怨言,临死前依然惦记“堂上春秋高矣”,劝丈夫挽回亲心,愧疚自己“满望努力做一好媳妇而不能得”,这与其家翁的冷漠无情、武断固执形成鲜明对比。读到此,更使读者在憎恶封建家长制的残酷时感叹芸的善良深情。
  人们常说,女人一旦结婚有了爱情,友情便无足轻重。芸却不是这样,对待同性也同样善良坦诚。她与王二姑、俞六姑、船女素云以及憨园的友谊是那么透澈而温暖,丝毫没有女人之间常见的猜测与妒忌。即使是对待比她地位低下的仆妇、小奴也是平等有礼,处处为人着想。当华夫人所赠的小奴阿双卷逃后,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财物的丢失,而是深感愧对阿双之母的嘱托,担心阿双的安全;夫妇二人租赁金母桥老妪之屋消夏时,他们与邻居老夫妇建立了真诚的友情。老夫妇“钓池鱼、摘园蔬为馈”,芸亦礼尚往来,亲自“作鞋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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