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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形人》:蓝调-存在主义的共享

作者:刘 彬




  摘 要:美国黑人作家拉尔夫•艾里森在其小说《无形人》中运用了蓝调作为自己的艺术载体,写成了一部“蓝调小说”。然而,这是一首别一样的蓝调。这首蓝调有一种对抽象的人的命运和生存境况的哲学关怀和哲理沉思。这是存在主义的人道式的关怀和思索。这就是蓝调-存在主义(blues-existentialism)。
  关键词:《无形人》 蓝调-存在主义
  美国黑人作家拉尔夫•艾里森出生在美国中南部的俄克拉荷马市,他自幼就表现出对音乐的浓厚兴趣。一九三三年,他获得州奖学金进入阿拉巴马州的塔斯克基学院学习音乐。他在音乐方面的造诣,尤其是对蓝调的理解对他的小说创造风格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一九五二年他的长篇小说《无形人》问世, 这部小说被誉为一部“划时代的小说,可以说是现代美国黑人生活的史诗”。拉尔夫•艾里森在 《无形人》中采用了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 叙述了一个无名无姓的黑人青年从保守的美国南方到工业化了的美国北方,进而退至做地下室人的人生历程。 这一段历程, 他经历了几番的人生苦难, 见识了太多生活的背叛,体验了无尽的生活无望。所以主人公内心郁积的忧虑、愤懑也就格外深厚。然而, 拉尔夫•艾里森并不像当时颇有影响的黑人作家理查•赖特那样着眼于血淋淋的自然主义描写, 埋头控诉社会或向社会抗议,把满腔的愤懑斥之笔头, 写成充满紧迫感、郁闷感的“抗议小说”。在这部运用了蓝调作为自己的艺术载体的“蓝调小说”(blues novel)中,既有痛苦与绝望交织的长声呼号,又不至像抗议小说那样“缺乏爱,甚至缺乏对语言的尊重”。艾里森把存在主义的普遍主题应用到美国黑人所受的压迫和歧视中,从而在一个更广阔的文学和哲学背景下对黑人的痛苦进行了人道主义的关怀和哲学色彩的诠释。
  在小说的序言中我们就倾听到阿姆斯特朗的如泣如诉、如风如雨的哭泣——“我做了什么,落得如此蓝与黑”。这种忧伤的曲调随即萦绕在心,不绝于耳。在无形人即将离去的大学校园里,从远处飘来用吉他弹唱的若隐若现的蓝调;吉姆•特鲁不拉德对自己可笑境况的蓝调般的情感宣泄;带有黑人口音的彼得•惠特斯特劳为无形人唱的那首奇怪的蓝调……这些抒情歌曲表达了在种族主义的白人社会里黑人所面临的艰辛,彰显穷困、孤独、可笑和异化感。贯穿小说的“无形”二字本身就“赋予了源于这个时代的社会异化一个新的暗喻”。事实上,穷困、孤独、异化贯穿整个小说。
  一开始,这位黑人青年就生活在边缘地带的一个地下室里,靠着一千三百六十九只灯泡来提醒自己的存在。他在孤独地思考着,由于别人对他的视而不见,他像是无形无体的。即使他把一位路人打得濒临死亡,人们也无视他的存在,只以为那位可怜的伤者是喝醉了酒,自己摔伤在马路边;抑或是梦魇中的无形万能的幽灵使然。人生莫大的悲哀莫过于孤独地行走在人群中了。
  这位“无形人 ”异化于他的黑人种群,异化于他身处的白人社会。他曾一度是“老实的黑人”,对周围的白人世界虔诚地向往。那时他如同托里•莫里森《最蓝的眼睛》中那位黑人小女孩讨厌自己的黑皮肤渴望有一双白人的蓝眼睛一样,渴望 “白化”。这种白化倾向让他受到同族人的排斥。在那次非正式的男人社交集会上,他遭到其他九个黑人男孩的群击;以后的日子,他遭到黑人爸爸布莱索博士的背叛,再是在油漆厂遭到布罗克韦那个黑人老头的陷害,然后又是兄弟会中一个叫雷斯特拉姆的黑人兄弟的排挤,最后是激进黑人组织领袖拉斯的追赶……他与黑人不相容,白人社会更容不下他,甚至无视他的存在。他的声音是“沉默的声音”,他所处的阶层是葛兰西说的“属下”阶层。在白人文化大肆扩张的时代,他这位黑人始终是被遮蔽的人群中的一员,无论他怎么努力讨好白人始终是徒劳的。
  在这幅人的生存的悲观图景中,由于作者使用了蓝调风格的悲喜交加的语言,让小说不时呈现几点亮色,读者不时感受到蓝调式的喜之悲,悲之喜。托德•克里夫顿兄弟的死亡场面就像是一部动画片,无论其本身有多悲情,经过蓝调语言的处理,你却难以体会其悲哀的一面,可笑的一面冲淡了伤情的色彩,死亡已超出其固有的内涵。小说中种种蓝调式的加工,使得种种源于个人遭遇和道德良知的忧愤之情褪去了通常情况下可能出现的过于浓重的个人化和道德化色彩,转而在一个更普遍的意义上把人们的阅读期待和关注引向对普遍意义上的人的命运和生存境况的注视。这种博大的关注冲淡了黑人作家时常流露出来的过于浓重的黑人情结,也使得这部小说意义更为深远。小说中流露的悲情也由一种纯粹的个人感情上升为一种对人的命运和生存境况的哲学关怀。小说里如蓝调般的忧郁、恐慌、可笑、死亡等也因此带上一种哲理的沉思的色彩,从而使得《无形人》如同一首“别一样的蓝调”。
  这种哲学关怀便是存在主义的人道式的关怀,这种哲理的沉思便是对人的生存状态的存在主义的沉思。这支蓝调中的忧虑、荒唐和疏远的元素本身构筑了一本存在主义小说的架势。小说强烈注视我们居住世界里的苛刻荒凉的现实。一次次的挫败与背叛,一阵阵的恐惧与恶心造就了无形人梦魇般的世界体验。“全部的荒诞介于恐惧和厌恶之间的存在。”小说同时阐述了广为流传的一种荒诞感。有形有体的人被视为无形无体的,应该根植于其中的黑人传统被舍弃,兄弟会抽象的理论与扼杀个人思想的条律,躺在医院不得不面对的一连串关于“你是谁,你从哪里来”的问题,拉斯叫嚷的激进黑人民族主义思想……一切都浸染了可笑荒诞的色彩。人处在这个“又谴责又肯定,又说不又说是”的世界中,时常处于左右为难的生存状况。正如第一章中那次非正式男人集会上象征性地反映出来情况:在充满金钱、美女、权力的社会中,人如同蒙上一块蒙眼布,无所适从又窘态百出。
  然而人在既定的条件下又是自由的。他能够也必须自由的选择。在一个无神的世界里自由选择创造属于自己的价值的观点已势如破竹般渗透了这部小说。无形人为实现自我生命的意义进行了具体的个人奋斗。他是黑人,白人社会的劣等民族,这是打他出生那天起就已经既定的事实。这个过去的“我”——无形人已无法改变。但是他可以通过向白人社会显示他尚未被确定的能力来改变社会对他未来的评价。无论他是南方小镇上的佼佼者,无论他是黑人大学里的幸运儿,无论他是奔波在纽约街头的求职者,无论他是油漆厂的新手,无论他是兄弟会的代言人还是蛰伏在边缘地带的地下室人,这一切都是他自由选择的结果。他的这种或是那种方式的存在,选择成为这样抑或是那样的人,这种自身存在的可能性才能让无形人从自己的存在出发了解自己,才会使得他对自身与外在世界不断地觉悟,从而最终意识到“意识不到自己的形体,活着就跟死了一样。就拿我来说吧,活了二十年,直到发现自己是无形人,才意识到自己是个活人”。这样存在主义关于“存在先于本质”的基本论点在此得以论证。
  而这种自由选择又表达了无形人欲求成为上帝的动机。在萨特看来,“每一种这样的基本选择都是我们人所共同的成就为上帝的欲求的一种表达”。在小说中,无形人欲求成为像白人头面人物诺顿,黑人校长布莱索博士,白人医生,兄弟会领导人杰克兄弟一样的有地位有声望的能振臂一挥万声呼应的强者。一方面,他竭尽全力想使这些“上帝们”看见他,爱他,尊重他,敬佩他;另一方面,这些“上帝”的自由又不是作为“他者”的无形人所能控制的,他们总是溜出无形人的掌握之内。所以这位青年无论他做老实的黑人,试图在美国工业里为自己寻找一席之地,使自己成为那种机器上的一个合用的齿轮,还是依附激进的左派“兄弟会”,他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无论他怎样做但得到的总是歧视和不公正。他始终是一个符号,一个陈旧的模式,而非一个活生生的具有个体特征的人。
  萨特曾在他的《巴里奥那》这部反抗性剧本里通过智者巴尔萨泽传布存在主义的“福音”——“基督在此教导你对自己和自己所受苦难承担责任”。既然人是自由地选择,他就必须对自己的选择和对他生活于其中的社会负责。正是这种“无限的责任”促使无形人作出决定“蛰伏期已经结束,我必须褪去旧皮,上来透透气”。无形人决定走出地下室去承担哪怕是一个无形人的社会责任。因为他确信即使是一个无形人也可以在社会上选择扮演重要角色。他能够也必须出来为自己的先前选择承担责任,为一个世界承担责任。因为,“你不是曾经你所是的那个人,即你不是曾经的你,但你又对你曾所是的那个人负责”。
  《无形人》摆脱了美国黑人作家小说中常见的在种族问题上的纠缠,黑人的逆境在此处不再是终极目的,这种处境转换成一种手段有力地揭示抽象的“人”的命运。拉尔夫•艾里森立足美国传统文化,放眼欧洲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想,既做了他自诩的“美国文化监护人”,又成为多元文化的承载者。小说中源于黑人苦难境况的蓝调旋律和源于欧洲的存在主义思想的哲理辩思的共享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为黑人文化和白人文化的对话创造了契机,也开创性地为黑人文学创作打破传统束缚奠定了基石。无怪乎,一九六五年一批评论家把它推选为“前二十年最杰出的小说之一”。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刘彬,硕士,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外语系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参考文献:
  [1] 王逢振.《看不见的人》仍令人震撼[J].外国文学研究,1999,(3).
  [2] 理查•赖特.土生子[M].施咸荣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
  [3] 拉尔夫•艾里森.无形人[Z].任绍曾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8,P8,P6,P535.
  [4] 雅克•科莱特.存在主义[M].李焰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P82.
  [5] 毛信德.美国小说发展史[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4,P410.
  [6] 理查德•坎伯.萨特[M].李智译.北京:中华书局,2003,P108,P78,P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