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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早期小说中的“《边城》图式”

作者:陈 非




  关键词:贾平凹 沈从文 艺术构思 爱情 民俗
  摘 要:从艺术构思看,贾平凹早期多部中长篇小说套用了沈从文的“《边城》图式”:诸如“一老一小”的家庭结构,“一女二男”的爱情模式,以“绳渡”为支撑的叙事平台,以及将爱情故事与民俗传奇的血肉交融。
  
  贾平凹曾自认:“在初写作的时候,孙犁对我影响过,后来是沈从文,是庄子,是苏东坡,是福克纳,是张爱玲。”据我观察,其中影响最大的当属沈从文。且不说在文化意识、价值取向、审美追求等方面两者的相同处与相似处,单从艺术构思看,贾平凹早期“商州小说”中就有十多部中长篇是对《边城》图式的“复制”。只因他超拔的巧思将这一图式深隐于小说的血肉之中以至于直到今日窥破无人。
  
  “一老一小”的家庭结构
  
  《边城》中的老祖父年逾古稀,小孙女情窦初开,一个已是渐次跨出人生轨道,一个则刚刚张目看取人生哀乐。这脆弱的人生两极组成一个残破的家庭,故事便在这一老一小、鳏老孤雏中展开。贾平凹近十部中长篇小说套用了这“祖父与孙女”的模式,只是稍作变异:或变异为父与女,如《小月前本》中的王和尚与王小月;《九叶树》中的罗子与兰兰;《火纸》中的麻子与丑丑;《西北口》中的毛老海与安安。或变异为叔叔与侄女:如《浮躁》中的韩文举与小水。或干脆“原式”照搬:如《遗石》的邱老康与匡子……
  选择这样简单的人物结构,一是叙述便捷,线条简明,情节紧凑,不枝不蔓,适宜于一部中篇小说的框架。二是有利于张扬作家的抒情风格。祖父、孙女、黄狗相偎在白塔下,古渡头,斜月中,画面悠远而苍凉。一个是枯叶待零,一个是新芽勃发;一个是夕阳残照,一个是青霞初露。未知的风雨在不远处蓄势而来,这人生的风景美丽而凄清。在这人生风景背后是远离尘嚣的边地山水,是千年不变代代相沿的民俗风情,是沈从文歌咏不尽的乡土情怀。贾平凹显然被沈氏抒情风格所迷,在他设计的“父与女”故事里,在那些人生缺口处,连篇累牍地演绎故土商州的山地风情,一再张扬几近原始的古朴之美,以与《边城》相似的旋律,谱写一曲曲乡土抒情歌谣。三是这鳏老孤雏的脆弱生命极易唤起读者的悲悯情怀。同情弱者是人类的天性,他们的悲剧命运自然会成为读者关注的焦点。
  不同之处在于,贾氏小说中的“父亲”年龄一般在四十到五十之间,正值盛年,性格刚强而倔犟,没有《边城》中老船夫几近生命尽头的孤寂与空落,同时也缺少老船夫那份宽容与慈和。“女儿”则多在十八九岁,人生态度、情感选择、命运把握皆比十三岁的翠翠成熟得多。“父亲”多是旧伦理道德的持守者,尤其在女儿恋爱婚姻之事上,保守顽固得不可理喻。“女儿”则多是变革时代催生的一代新人,追求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于是禁锢与反禁锢往往构成小说情节的重要线索。而《边城》则不同,祖父与孙女一直是呵护与被呵护的关系,两个脆弱的生命互相搀扶,相濡以沫,共同抵御人生风雨,共同面对命运赋予的那份苦难。所以,两者的故事虽然都以悲剧告终,但贾氏小说的悲剧成因是人为的对立与冲突;而《边城》的悲剧则多是来自于人力无法左右的天意,一如古希腊的悲剧。因而更具有超越时空的穿透力,也更能够在读者心头激起无言的悲悯与哀戚。
  
  “一女二男”的爱情模式
  
  这是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爱情模式,一个古老而常新的情节套路。但像沈从文的《边城》这样演绎得如此美丽而忧伤、纯净而古朴,则历来少见。这是一段爱怨纠缠的婚姻,天保和傩送两兄弟同时爱上了翠翠,哥哥性随父亲豪放豁达,弟弟气近母亲秀拔出群。然而,翠翠偏偏先遇见了弟弟且将其深烙心头。哥哥在所爱无望后负气出走,不幸落水遇难。弟弟心怀悲痛与负疚随后也驾舟远行。故事的结尾是翠翠在希望与绝望中等待:“那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这“一女二男”模式被贾平凹一再复制,演绎出多个悲欢离合的故事:如《小月前本》中的王小月与才才、门门;《九叶树》中的兰兰与石根、何文清;《遗石》中的匡子与程顺、九强;《西北口》中的安安与小四、冉宗先;《黑氏》中的黑氏与木渎、来顺;《商州》中的珍子与刘成、秃子;《浮躁》中的小水与金狗、福运……同《边城》一样,这一模式在小说中都是作为主体叙事而存在,并且无一不是以悲剧告终。但在具体操作过程中,两者显示出较大的差异。《边城》中的爱情悲剧是在自然态势下完成的,每个人物都是美与善的化身,每个人物心中深藏的那份情爱都源于生命的本真状态,且每个人物都矢志不移地持守着这份忠贞,是命运在有意无意间将他们摆错了位置。在一连串偶然与必然中让他们领受生与死、爱与恨、失落与迷惘、期待与逃避……种种苦难煎熬。而贾氏小说中的爱情悲剧则多是起因于女主人公的“见异思迁”。贾平凹惯常的做法是将两个男人设计成两种不同的类型。一类是传统或保守型:如才才(《小月前本》),石根(《九叶树》),九强(《遗石》),小四(《西北口》),秃子(《商州》)等,他们生活在闭塞的山村,以土地为活命之本,持守着父辈的生存方式与价值观念,勤劳节俭,安分守贫,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不贪得,不图利,凭力气吃饭,靠稼穑为生;另一类则是现代或变革型:如门门(《小月前本》),何文清(《九叶树》),冉宗先(《西北口》),刘成(《商州》)等,他们在这变革时代一改父辈的生存方式,或走出大山弃农经商,或由城镇进入深山腹地取巧敛财。无不精明活络,心思灵动,眼观六路,伶牙俐齿。路走得多,钱来得快。当这两种类型的男孩先后来到小月、匡子、兰兰、珍子等面前时,多是她们挡不住的“诱惑”。尽管她们也曾认同过老实本分的山里娃,也曾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作异词,但最终还是身不由己地见异思迁,历经情感的九曲回肠与痛苦折磨,把自己送上了悲剧之路。
  两位作家不同的演绎方式带来不同的艺术效果:《边城》中的爱情单纯自然,优美健康,真纯而神圣,是人类爱的范本和理想情怀;而贾氏的情爱阐释则世俗、缠绵、浑茫而沉重,然而更加贴近现实。在这样一个日新月异的物化时代,爱情也必然被打上多重烙印。
  
  以“绳渡”为支撑的叙事平台
  
  “绳渡”是《边城》的重要标识。一条溪流、一叶扁舟、一道绳索、一位少女综合成的动感画面,深烙在每个读者心坎,永不磨灭。贾平凹将这一标识也贴到了自己的多部小说中。他前期两部重要作品——《小月前本》《浮躁》均以“绳渡”作为展开故事的重要平台。为避免重复,在其他作品中又作了变异:如在《九叶树》中变异为“杂货店”,在《火纸》中变异为“火纸坊”……形式不同,但作用一致。
  首先,“绳渡”(“杂货店”等)是人物的衣食所依,生存之本。老船夫在碧溪岨摆渡五十年,以每月“三斗米,七百钱”的酬劳维持最简朴的生活,方便了近邻远客,也获得了吃喝开销。在贾平凹《小月前本》《浮躁》等作品中,主人公同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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