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政治激进主义与文化保守主义的对决

作者:卢 炜




  关键词:阎连科 《受活》 政治激进主义 文化保守主义。
  摘要:阎连科《受活》宣称打造中国当代文学的“狂想现实主义”,即以作家内心与灵魂为依托创造现实主义本质真实。在作家心灵深处,军人式的政治激进主义与农民式的文化保守主义形成剧烈矛盾冲突和对决,最终文化保守主义以胜利告终宣告了文本哲学含义与作家的价值取向。
  
  阎连科的力作《受活》引起了社会较大的反响,主要是由于作家在这新作中尝试超越当下现实主义惯用的创作方法,试图建立“狂想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与思想意义。它的要诀如作家后记中所宣扬的“现实主义,与生活无关,与社会无关,与它的灵魂——‘真实’,也无多大干系,它只在与作家的内心和灵魂有关。真实不存在于生活,只存在于写作者的内心”。现实主义于我国现、当代文坛有特殊的意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曾经长时间起着主导和独霸的局面。新时期以来,现实主义出现了泾渭分明的分野:一些人追逐西方新思潮而完全抛弃现实主义;另一些人在纷繁繁复令人[花缭乱的西方现代派与后现代派中脱身,回归到原始意义的现实主义。然而,前者常陷入外来思潮中花样百出的形式泥潭而不能自拔,后者也受缚于社会与时代的摆布而丧失主体性思考。现实主义与其他现代派都面临着新的考验与挑战。
  阎连科历经乡土文学、军旅文学和元生存文学的嬗变过程,现实主义风格是其发家之本,也是被评论者标签而誓愿改进的。《受活》的推出从形式上是创新,但在内容本质上却更直观地体现了他的精神内核:政治激进主义与文学保守主义的直接对决,以及文化保守主义的个人取向。阎连科继承了精神领域的一贯追求,同时也促进了作品创作形式的翻新,因此说,他的《受活》达到了当代小说的一定高度。
  
  一
  
  政治激进主义与浪漫主义唇齿相依,通常政治激进主义以浪漫主义的超现实想法鼓舞和感染群众以及自己。两者的思维方式与思想本质均为主体主义,即罗兰·斯特朗特伯格所说的“人的心智参与对现实的塑造”,因为人们经常把受到社会现实逆境挤压而产生的反抗幻想诉诸主体情感扩张,期冀得以宣泄,抒发出深层企盼,并从此获得现实生活的人生超越和情感体验。然而,政治激进主义在浪漫主义基础上利用个人主体性的扩张,以浪漫主义色彩建构乌托邦来感染其他人,从中完成政治目的。
  阎连科《受活》中政治激进主义的首要代表人物是柳鹰雀,整部小说就是围绕着他的幻想性的政治创作而推进的。首先,他富有浪漫主义的未来前景的描绘迷惑了顶头上司,得到赏识,谋得政治利益——加官晋爵。一方面柳鹰雀给上级领导算的是经济账,满足地委书记问他的“你有什么法子让双槐富起来?”这既是问题又是考察的需要。柳鹰雀说:“我们出一大笔钱去俄罗斯把列宁的遗体买回来,……全国全世界的人都要疯了一样去那山上游乐哩。一张门票五块钱,一万人就是五万块钱哩;一张门票十几块,……可一张门票整好一张大票?……他们(外国佬)买门票当然不能使着咱们的钱,他们用美钞,一张门票五美钞、十五美钞、二十五美钞不贵吧?……就怕这个县富了有钱没地儿花。”另一方面潜伏的是政治因素。柳鹰雀交出的《参考消息》中说不能保存列宁遗体的原因有二:一是经济,二是政党纷争。假如在苏联老大哥经济窘境之际出手购买列宁遗体也是政治美谈。柳鹰雀的政治资本与经济利益的美好设想终于打动了上级领导,使得这件事得以顺利开展。
  其次,柳鹰雀的政治激进主义对上鼓吹经济与政治利益双丰收,对下是渲染天堂般生活图景。毕竟普通百姓就政治与经济的宏伟意义领悟不深,体会不到,所以,活生生的美好前景的描绘与承诺是政治激进主义的常用伎俩。县长柳鹰雀在受活庄台上扯着喉咙宣讲、豪情满怀地想象:“只要把列宁的遗体拉回来,放到咱们山上的纪念堂——乡亲们,父老们,到了那时候,来咱们这儿游乐的人就会比蚂蚁还要多。你们在路边卖个茶鸡蛋不要说就卖两毛钱,就是三毛、五毛、一块都供应不及呢。你们要在路边开个小饭馆,那得一天到晚关不了门,吃饭的人像学生孩娃们放学了一样排成队。你们要开旅馆店啥儿的,床可以脏一些,房子哪怕还漏雨,被子里的棉花哪怕是草纸,哪怕床上有虱子、跳蚤啥儿的,那住店的人打断腿儿也是赶不绝的呢。”“我告诉你们吧,熬过去今年的苦日子,明年那天堂的日子差不多就落到你们头上了。日头从东天走出来,可他只照在你们家的院落和房上,外县人家里有山有树也有水,可没有列宁的遗体,那日头出来也不往那儿照,月光都不往那儿洒。”当绝术团小有建树时,柳鹰雀又以几何倍数给身边干部和工作人员算账。结论是:“我真算不过来这笔账了呢,请你们算算吧,你们算算咱们双槐县到那时候一年要收入多少钱——到了那时候,问题不是出在能收入多少钱,而是有了这么多钱怎样花出去。花出去才是难事哩。”逮住机会就以未知的光辉前景宣传他的宏伟蓝图,反复的讲]使得老百姓信以为真信心百倍,最终连他自己也相信了。
  最后就是政治激进主义的自我信仰。当他面对妻子提出离婚时,完全忘记夫妻感情为上原则,陶醉于政治权力的浪漫幻想让他忽视了其余的一切。“满天下找不到一个幼儿园的阿姨想要跟县长离婚的女人呢。”“有一天,我成了和列宁一样的人物了,就是你死了也会有人给你弄个纪念碑和纪念馆,这你知道不知道?”《受活》一文中柳鹰雀的妻子与秘书私通,这对柳鹰雀身边最亲密人的背叛也为他在以后政治激进主义的毁灭埋下了注脚。此外,第十一章中叙述柳鹰雀上敬仰堂的事。与其说是庆祝胜利,不如说柳鹰雀进入自己幻想,直露地暴露自己激进的政治野心。
  与柳鹰雀的赤裸裸的政治激进主义相对的是茅枝婆。假如前者是正统官吏的政治激进主义,那么后者就是民间政治激进主义的代表了。茅枝婆很少公开宣讲自己的政治主张来对普通大众进行情感迷惑,尽管可能存在她的阅历与表达的水准问题,但她始终希冀退守到“小国寡民”的世外桃源般生活。茅枝婆的立场和人生态度都是文化保守主义,然而就茅枝婆的行径来说有政治激进主义成分:以个人主体主义为出发点,在精神王国虚幻个人理想世界,鼓动大众为实现这个虚拟理想王国而努力,由此完成政治统治与对群众的行为约束。总之,登上社会一定高度时所推行的治民政治中政治激进主义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
  
  二
  
  《荀子·解蔽篇》中如是说:“圣也者,尽伦者也;王也者,尽制者也;两尽者,足以为天下极矣。故学者以圣王为师。”儒家思想长期雄霸中国思想的主流,其“内圣外王”的观念在许多中国人头脑中生根发?枝繁叶茂。“圣”指的是人格修养,“王”偏重于事业成就;对内则讲求自我素质的提升,对外则讲究建功立业。作为作品的两大主人公茅枝婆与柳鹰雀,他们的人生价值和目标取向侧重“圣”与“王”的绝对分野,即茅枝婆人生目标在于安身立命,而柳鹰雀在于政治上有所建树;前者放弃老革命身份这一晋级事业的好基石而!择普通生活,后者置家庭生活于不顾埋首于仕途。总之,从《受活》的整体上把握茅枝婆应该是文化保守主义立场,她基本上是作家作为柳鹰雀的政治激进主义的对立面而设置的。茅枝婆的文化保守主义表现在以下几点:
  第一,茅枝婆强烈抵制一切外来人员与外来势力的入侵。在作品的开端,茅枝婆与柳鹰雀就发生冲突:柳鹰雀带队来受活村慰问受灾村民,村民也对代表政府的柳鹰雀抱以种种希望。但是茅枝婆一见面就破口大骂,而且当场唾了县长一口浓痰,县长柳鹰雀白白吃亏,落了下风。茅枝婆和柳鹰雀素昧平生,却从初次见面就吵到结尾,说明他们矛盾的不可调和。前者是从老一辈革命者到放弃权力的普通大众,而后者是从普通群众到步步高升的一方诸侯。权力的发展趋向的不同使得他们对待群众的态度与方式也截然不同,他们结局的一死一伤也寓示着他们所代表的思想传统的结局。同样道理,茅枝婆对其他涉足受活庄事物的外来人员一律敌视,并尽力驱赶。如对付乡政府的收取路款费和白棉花,她居然谩骂与解衣相辱,终偿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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