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王家新后新时期诗作中的复调叙事

作者:徐依成




  关键词:个人 时代 历史 承担 复调
  摘要:进入后新时期,王家新以中西诗学的贯通为经,时代与历史的融会为纬,在个人化写作中建构起了复调的诗学。从叙述角度来钩沉王家新后新时期诗作中的复调叙事,我们发现其作品中呈现出三维向度:经验自我与叙述自我的对白;受述者“你”与叙述者“我”的交流;《回答》中的回答。
  中国当代的诗坛经历了朦胧诗的绚烂辉煌,第三代诗歌的喧嚣纷攘以后,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即后新时期进入了相对平稳的个人化写作阶段。王家新作为知识分子写作群体的一位沉默的歌者,一直都在自己的园地与缪斯对话。从《帕斯捷尔纳克》以来,叙事性逐步成为王家新写作的精神标的。他自觉地以中西诗学的贯通为经,时代与历史的融会为纬,在个人化写作中建构起了复调的诗学。
  复调理论是巴赫金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创作的系统阐发,他认为:“有着众多的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由具有充分价值的不同声音组成真正的复调。”①在巴赫金的理论视阈中,复调形成的基本质素即“他性”和“差异”,“我者”与“他者”之间处于自由平等的地位,从而凸显出主体的相对立场。由内部而言,它意指分裂的两个自我;从外部而言,它指示着两个或多个并行存在的主体。同时,主体之间的对话是迥异的思想之间的激荡,思想作为艺术作品着力描摹的对象被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质言之,“不同声音在这里仍保持各自的独立,作为独立的声音结合在一个统一体中,这已是比单声结构高出一层的统一体。如果非说个人意志不可,那么复调结构中恰恰是几个人的意志结合起来,从原则上便超出了某一人意志的范围。可以这么说,复调结构的艺术意志,在于把众多意志结合起来,在于形成事件。”②“叙事角度是一个综合的指数,一个叙事谋略的枢纽,它错综复杂地联结着谁在看,看到何人何事何物,看者和被看者的态度如何,要给读者何种‘召唤视野’。”③从叙述角度来钩沉王家新后新时期诗作中的复调叙事,我们发现其作品中呈现出三维向度。
  
  一、经验自我与叙述自我的对白
  
  《一九七六》是王家新近几年创作的较成熟的诗篇。“一九七六”四字颇具隐喻意味,在政治学上它是破旧立新的一年,而在文学史上它是维系“文革文学”与“新时期文学”的纠结点。全诗采用第一人称回顾性的视角来叙述,语调在平缓的延宕中透露些许荒诞不经的意蕴。“在第一人称回顾往事的叙述中,潜存两种不同的叙事眼光。一为叙述者‘我’目前追忆往事的眼光;另一为被追忆的‘我’过去正在经历事件时的眼光。这两种眼光可体现出‘我’在不同时期对事件的不同看法或对事件的不同认识程度,它们之间的对比常常是成熟与幼稚、了解事情的真相与蒙在鼓里之间的对比。”④在叙事学上,前者即叙述自我(narrating self),而后者则为经验自我(experiencing self)。
  哀乐在上午响起的时候,
  我正在知青点的大蒸锅边劈柴,
  (我被安排的是最重的活)
  广播里的讣告传到耳边的时候,
  我手中挥动的斧头
  慢慢地落到地面上来……
  ——《一九七六》
  开篇中的聚焦人物“我”是经验自我,“我”在经历外界声响的强行介入后,“斧头”落地。“斧”作为一种意象,在王家新的诗中频繁闪现:“流亡的气息,涅瓦河在记忆中/的涌动,斧子劈柴时的闪光/那迫使我们每个人消失的力量” (《纳博科夫》);“斧子下来的一瞬,比一场革命/更能中止/我的写作”(《一个劈木材过冬的人》)。“斧”样态朴拙却锋利无比,静止时不事张扬,运作时干脆利落,喻示着决绝的抉择及坚韧的品格。“斧”在文本中共出现四次,在其后三次的登场中与“我”的双重角色的转变息息相关:“斧”参与了叙事视角的起承转合,在叙事文本中处于次叙事点的功用。
  多年之后,
  当我读到苏珊·桑塔格,一位美国女作家
  我想起了这一切。
  我想起来那把斧子从空中缓缓落下的一刻。
  她写到:“毛就这样去了,人们依然匆匆忙忙地
  在纽约的地铁口进进出出;
  有人在读报,有人去买汉堡包,没有人意识到
  一个时代结束了。”(着重号为引者所加)
  ——《一九七六》
  整首诗采用顺叙套插叙的时序方式展开对话。此节插叙中的关键语汇“我想起了”与“我想起来那把斧子”意指着经验自我向叙述自我的转变,“我”作为局外者回顾多年之前的“我”的举动,了无当时茫然无措的感觉,同时,在转述苏珊·桑塔格淡然似水的描述中,双重自我在共时性的平台上真正实现了交汇:经验自我迷惘呆滞,叙述自我冷静理智,二者似真亦幻、双声激荡。
  一个时代结束了。
  第二年冬天,天气出奇的寒冷,
  而在它的最后一场飞雪中,一封来自远方的
  重点大学录取书竟落在了我的手中!
  我浑身颤栗,几乎不敢相信它是真的,
  更没想到它已在骤然间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
  我这才意识到:是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别了,朋友,这些是我没用完的肥皂和粮票,
  这是我为你留下的雨靴和小提琴,
  这些是我们曾在一起朗诵的普希金……
  别了,我的斧头,我的铁锨,我的小马灯……(着重号为引者所加)
  ——《一九七六》
  《一九七六》中的最后两节,叙述自我又自然地向经验自我过渡,而此节中的经验自我经历了激烈的心理遽变历程:初始的惊诧异常到最终的豁然开朗,个人的命运走向与时代的风云变幻息息相关。综观全诗,叙事视角呈递出“经验自我——叙述自我——经验自我”的螺旋式嬗变的过程,而从叙事结构上来说,这种视角的转换蕴蓄崭新的对话模式,经验自我与叙述自我被纳入“一九七六”这个时代的语境中,前者意味着主体性的阙如,而后者指示着主体性的显豁。王家新对后新时期诗歌的纯诗化趋向保持着审慎的抗拒姿态,同时,叙事性逐步成为其诗作的圭臬。叙事性在王家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的写作中指代时代与个人的互文关系,个人不是时代的镜像,时代也不是个人的对立面,二者是对话的,个人要切入时代,而时代要还原一个本真的个人进程。
  
  二、受述者“你”与叙述者“我”的交流
  
  在叙述文本(Narrative Text)中,叙述者(Narrator)与受述者(Narratee)可以在场或者缺席。在《帕斯捷尔纳克》中,叙述者与受述者是现身式的(explicit),“我”与“你”身处相异的叙事空间却经历着相同的叙事时间而得以交流。
  不能到你的墓地献上一束花
  却注定要以一生的倾注,读你的诗
  以几千里风雪的穿越
  一个节日的破碎,和我灵魂的颤栗
  终于能按照自己的内心写作了
  却不能按一个人的内心生活
  这是我们共同的悲剧
  你的嘴角更加缄默,那是
  命运的秘密,你不能说出
  只是承受、承受,让笔下的刻痕加深
  为了获得,而放弃
  为了生,你要求自己去死,彻底地死
  这就是你,从一次次劫难里你找到我
  检验我,使我的生命骤然疼痛
  ——《帕斯捷尔纳克》
  《帕斯捷尔纳克》是王家新进入后新时期以来的代表作,也是其个人诗歌史上的一块界标。陈晓明在论及以第二人称“你”为叙述视点的小说时曾有过这样一段精彩的论述:“它集中表现了叙述(和叙述人)的能动性,叙述视点被强调到极端的地步。人物的活动和故事情节完全依照叙述的能动性来展开。叙述视点聚焦于人物的内心现实,在叙述的步步推进中,人物的内心现实被毫无保留地层层揭露。”⑤陈晓明的表述具有某种程度的合理性,但是他忽略了叙述声音的发出者既可以是全知叙述者也可以是限知叙述者,对于后者来说,叙述者与受述者只是两个对位的主体。正如在这首以叙述者“我”和受述者“你”对语的诗篇中,“我”与“你”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尽管叙述声音是“我”发出的,但它得到了“你”的应答,同时,“你”的精神履历无时无刻不启示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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