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说李煜的《浪淘沙》

作者:废 名




  李后主有名的《浪淘沙》,我在大学预科的时候还是很喜欢,动不动就“帘外雨潺潺”的哼唱起来,后来乃觉得像这样的诗并写得不好,虽然作者的感情我还以为是真的。这样的诗,若借用王静庵的一个字,我以为正是“隔”。太凡诗之所给读者的,不是作者作诗的情绪,应是作者将这个情绪写成的诗,写得“不隔”才是不隔。什么“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大约可以博得少年们的欢喜,只是诗的调子读起来像煞有介事而已,其实写得很粗浮。就连“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我以为也不及秦少游的“飞红万点愁如海”。我曾将这点意思同侵君谈,他反诘我道,“那么,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不好吗?”我应之曰好。这确乎乃是写得好。我今天写这篇小文的意思乃是来谈《浪淘沙》里的“莫”字,我一晌是把“独自莫凭阑”之莫,读作暮,有一天捧读槐居士《读词偶得》,他说莫就是莫,不宜读为暮也。槐居士引后主《菩萨蛮》“高楼谁与上”之句作参证,高楼谁与上,非即独自莫凭阑之孤况欤?这一个解使我眼明,我对于李后主的《浪淘沙》乃稍有好感,仿佛这一个莫字可以拗得起“无限江山”的情感似的。我自己觉得有趣的乃是另外两个诗人的莫字我平常很喜欢,一是“楼高莫近危阑倚”,一是“劝君莫上最高梯”,来得儿女缠绵,诗情深美,何独把李后主看得那么老实,总以为他是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们日暮之时他独自凭阑去乎?
  上文是写这篇小文的本意,一面写一面再翻阅槐居士的解词,一面又读《浪淘沙》,看来看去,我乃又觉得事情不妙,“独自莫凭阑”恐怕还是说日暮之时他独自凭阑去。此事本无关闳旨,反正我是不喜欢《浪淘沙》的。后主词另有“无言独上西楼”之句,我就以之搪塞槐居士。
  (摘自《废名文集》;原题为《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