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伤逝》:一部探索人性的现代主义力作
作者:谢 稚
摘 要:本文通过对《伤逝》的分析,指出作品深刻剖析了人的灵魂、人性和精神世界,揭示出现代人的精神本质和丰富的人性,对人生之路和生命意义做出具有超前性质的探求,是一部探索人性的现代主义力作,并与当时其他作家作品进行了对比。
《伤逝》是鲁迅作品中唯一以爱情为题材的小说,描写了“五四”时期一对青年知识分子君和涓生的爱情悲剧。文化巨人鲁迅以深刻的思想、强烈的情感和完美的艺术造就了小说丰富的内涵,作品以“反抗绝望”的战斗精神在深广的文化哲学层面上,对生命意义进行了思考,深刻剖析了人的灵魂、人性和精神世界,揭示出现代人的精神本质和丰富的人性,对人生之路和生命意义做出具有超前性质的探求,是一部探索人性的现代主义力作。
鲁迅一贯重视对灵魂的剖析,甚至是严厉的拷问,他不仅时时刻刻在解剖别人,而且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自己。在小说中,作者严厉地批判了人性中的“痼疾”。小说通过对内的文化视角,向人的内心深处开掘,有力地深化了作品主题。
作品的这一主题主要是通过涓生的形象深刻地表现出来的,鲁迅对他的批判是较为严厉的。《伤逝》揭示了主人公的灵魂深处,打破了“瞒和骗”,逼迫着人们正视人心、人性中的卑污,承受精神上的苦刑,促使精神世界在灵魂的震动中发生变化。作者让涓生以第一人称的“手记”的形式,回忆他与子君在恋爱、同居和分离后的心路历程,细致入微地表现了人的精神世界的复杂。知识分子的特征是长于思考、重视精神追求、内心丰富而敏感;而爱情从本质上说也是精神的,是人类精神追求和人性最高境界的升华,鲁迅把涓生——这个“五四”时期受资产阶级思想启蒙影响的青年知识分子,放置于爱情婚姻这一人生舞台上,极其深刻地揭示了人的灵魂和精神世界。特别是让涓生处于尖锐的矛盾冲突之中,使他的心灵无处躲藏,在无可逃避的抉择和进退两难的处境中,暴露他灵魂深处的卑怯和人性中的阴暗面,充分体现了鲁迅小说“表现的深切”,是“显示灵魂的深”的①。
在恋爱时期,他对子君的爱是那样的“纯真热烈”,作者写了他对子君的一往情深和体贴呵护,这时的涓生身上不仅表现了陷入情网中恋人的心理状态,而且也表现出他把对子君爱情上的追求看作是人生的全部和最高意义。当他听到子君说出“我是我自己的,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时,“很震动”了他的“灵魂”,“而且说不出的狂喜”,他为子君而“骄傲”。此时,完美的爱情和理想的爱人填补了他生活和心灵上的寂静与空虚,爱便成了一切。但从涓生对子君的“骄傲”中,也隐隐地流露出他作为启蒙者在心理和人格上的潜在优势感和未脱尽封建男权社会男性的优越感。
同居生活也是涓生与子君的爱情一步步走向悲剧的过程。新婚期,他对子君的爱就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先是对子君“温习旧课”的被动,作者写涓生常是“被质问,被考验”,“被命复述”,这里已流露出他轻微的不满与厌烦,这时的涓生已与子君拉开了心理距离,他和子君之间仿佛也正向着“看”与“被看”的关系演变,而沉浸在幸福回味中“出神似的凝想着”的子君身上就已经显露出了被看者的悲剧色彩,但这种感情的裂隙仍然被“热烈纯真”的爱情所掩盖着。同时,涓生“也渐渐清醒地读遍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不过三星期”,他发现自己与子君之间产生了“真的隔膜”。这里,既反映出由于涓生子君对爱情的不同理解和思想认识的差异给两人感情上所造成的裂痕,也表现出男性和女性对爱情婚姻的不同追求和感受。生活中有这样一句名言——“爱情,是女人生命的全部,却只是男人生命的部分而已”,子君正是把美好的爱情和婚姻当作人生的最终目标来追求和维护的。然而,涓生已经“清醒”了,感悟出“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即使双方之间有花草与鸡狗爱好的差异,但此时涓生的感受仍是一种“宁静而幸福”的新婚的快乐。生活已撩开了神秘的面纱,子君已不再是那个令他仰慕的“爱情女神”,他对子君的“清醒”,表现出他更多的心理优势,我们看到涓生只希望理想化的完美的爱情与爱人,而不愿接受现实的婚姻的心理状态。
涓生虽然在思想上对爱情与人生有了更“清醒”的认识,但在行动上,他却并未使爱情有所“更新,生长,创造”。眼看子君“倾注着全力”,日夜操劳家务,变得平凡、庸俗、失去人生追求,他在心理上产生了阴影。面对“终日汗流满面,短发都粘在脑额上;两只手又只是这样地粗糙起来”,丧失了青春美感的子君,他在情感上更感到痛苦和不满。在“涓生失业”这一严峻的考验面前,子君的“变色”、“较为怯弱”已使他“痛心”;当看到子君“很见得凄然”、“很怯弱”时,他非但没有设身处地地理解子君,理解她为生计而产生的忧虑和担心,心中却“忽然有安宁的生活的景象——会馆里的寂静”,涓生灵魂深处的卑怯,人性中的自私就显露出来。从涓生对于子君的爱情中可以看出,他一直处于一个启蒙者、大男子主义的心理优势,子君的坚决无畏曾使他倾倒,他陶醉于完美的爱情、理想的人生,容不得婚姻生活的平凡庸俗,接受不了子君的软弱和操劳家务的劳苦形象。小说通过表现涓生灵魂和人性中的“痼疾”,揭示出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隔膜,人生的孤独与悲凉。
当子君“没有先前那么幽静,善于体贴”,不能给他提供满意的“服务”时,他便给她“看一点怒色”。子君“将先前所知道的全都忘掉了”更增添了他的不满。失掉了油鸡和“阿随”的子君“很颓唐”、“凄苦和无聊”,以至于“凄惨”“冰冷”,这些却仅仅使他“很吃惊”,认为“又何至于此呢?”这里充分显示了他们之间爱情已逝,深陷于不愿交流、无法交流的“隔膜”之中,也更暴露了涓生的冷漠,加重了人生的孤寂和悲苦无助之感。
涓生逃离了没有爱情的家庭,在反思中他看出子君的勇气都失掉了,她的思想和言论“到底也还是一个空虚,而对于这空虚却并未自觉”,于是他对子君彻底失望了,他的爱情之梦也随之破灭。这时,他明白了“人的生活的第一着是求生”,为了“求生”他决绝地要遗弃子君。正如易卜生所说:“有的时候我真觉得全世界都像海上撞沉了船,最要紧的还是救出自己。”②鲁迅以人道主义精神,对涓生灵魂和人性中的卑怯、自私、冷漠进行了批判,指出了极端个人主义的危害,尤其是对他人所造成的伤害,反映出个性解放思想中的一些负面影响。对于子君,涓生一方面用个性解放思想去要求她;另一方面,却用封建意识来安慰自己。他鼓吹男女平等,又不能意识到在家庭中他本身正造成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不平等。
在鲁迅的思想中,一方面是个人主义,另一方面是人道主义。当涓生面对无爱的婚姻和生存的压力时,在“两难的选择”中,个人主义思想与人道主义思想一直在他头脑中激烈交锋。要遗弃子君的想法定下来以后,面对子君,他的“苦痛”增加了,“只得勉力谈笑”,然而却感到“空虚”的“恶毒的冷嘲”。要“明告”她时,看到子君“孩子一般的眼色”,他又“没有敢”,这种“犯罪感”折磨着他,不忍心残酷地伤害“孩子”一般的子君;但要做“真的人”的思想又使他不能“安于虚伪”,在心灵的巨大冲突中,个人主义占了上风,为了“新的路的开辟”、“新的生活的再造”,他说出了他的“真实”。然而面对子君“孩子似”孤苦无助的眼光,他感到良心受到巨大谴责,在他的“犯罪感”中作者对涓生的灵魂和人性进行了鞭笞。“冰的针”在刺着涓生的灵魂,使他逃不掉自责和对子君的忏悔,“黑暗中忽然仿佛看见一堆食物,这之后,便浮出一个子君的灰黄的脸来,睁着孩子气的眼睛,恳托似的看着我”;“又仿佛看见子君负着虚空的重担,在严威和冷眼中走着所谓人生的路”。当听到子君的死讯时,他对自己进行了最严厉的批判,他看到自己抛弃子君后并没有达到预想中的理想人生,然而子君却为他的追求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悔恨和悲哀惩罚着他,这是涓生人性的回归,是良知的复苏,他为子君生命的毁灭而痛悔自责。这里体现了鲁迅对个人主义的深刻反思和批判,对人道主义的深情呼唤。而涓生所得到的也不过是“空虚和寂静”,这更让他感到悲哀,这样的结局却是他彻悟人生后追求“生路”所导致的,这就使涓生的人生追求具有了悲剧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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