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从思想的求索者到纯粹的诗人
作者:石凤珍 郭剑卿
摘 要:当代诗人任洪渊的早期诗歌道路,可以看作是诗与思、诗与宇宙、诗与生命合一的历程。
任洪渊(1937-),当代著名诗人, 四川邛崃人,长期在高校从教。著有诗与诗学合集《女娲的语言》、散文体诗学专著《墨写的黄河》,部分作品选入国内外选集。任洪渊的诗及其诗学主张富有极强的个性和深度,在当代诗坛可谓独树一帜。台湾著名诗人洛夫与任洪渊知音互赏,曾赋诗《隔海的啸》赠任洪渊,诗云:我听到你隔海的啸声/一身的钢在自己的深处/铿锵。这几句应该说是对任洪渊诗歌独特个性的最好概括,也是对任洪渊诗歌写作意义的充分肯定。任洪渊的诗歌主张是“对西方现代主义与东方古典诗学双重超越”。近年来,任洪渊主张复活汉语语词的活力,挣脱母语的层层缧绁,发出自己“原创性的”呼喊,因此,“语言的任洪渊运动”既是他的诗歌的实践特色,也是他在当代诗歌史上的主要贡献。他的诗歌艺术旨趣与现代学院派诗人代表卞之琳、闻一多等一脉相承,他的诗被誉为是当代学院派诗的典型。①正是在这样的诗歌史价值和写作意义上,任洪渊及其诗歌研究为当代学术界所重视。笔者认为,任洪渊的早期诗路历程曲折独特,对其诗歌风格和美学特征的形成具有重要影响,追溯过去,是认识诗人及其诗歌的一个重要基点。为此,本文将着重探讨任洪渊早期诗歌道路及美学特色的形成过程。
任洪渊的早期诗歌道路,可以看作是诗与思、诗与宇宙、诗与生命合一的历程。深厚的思想蕴涵、鲜明的宇宙意识、饱满的生命激情是其诗歌的三个基本美学特征,也是其对诗歌的美学追求,这是伴随他早期诗歌道路中经历的一次次转变而逐步生成、发展并相互联系起来的。在这一历程当中,我们可以清楚地见出这样一条脉络,即:诗人是如何由一个思想的求索者转变成为一个纯粹的诗人,如何从艺术的必然王国走向诗的自由王国。
一、诗与思
诗的创作和思一样以同一方式面对着这同一问题。②
——海德格尔
应当说,诗人走向诗歌的道路,不是一个诗歌天才自然的趣味之路,而首先是一个年轻的思想者充满痛苦的求索之路。诗人走向诗歌的原因是和中国特殊的历史分不开的。
一九五七年的春天,对于许多所谓的右派“分子”都是不平常的春天,然而对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大学生来说还是太冷酷了。敏感的心、真实的眼、正直的人格,使“我那么早就经历了一次思想的危机”。“对于我,十九世纪文学,特别是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学,具有另一种意义。我懂得了普希金早春的憧憬与幻灭。从他的《致恰达耶夫》到《致西伯利亚囚徒》,从他的《致大海》到《阿里昂》,我开始写诗了。我一九五七年的第二重宇宙是普希金一八一八年《致恰达耶夫》的低微的回声。”③可以看出,是历史背景的惊人相似,使年轻的任洪渊走进十九世纪的俄罗斯文学——不是为寻求文学的滋润,而是为那能够拨开乌云的思想。从一开始,普希金给予他的便不只是文学的熏陶,更重要的是思想的照耀;在那个不能用喉咙发出真实声音的年代,年轻的任洪渊首先选择的是普希金的思想,也必然地选择了普希金的诗——既然脚下的大地不属于我,那就营造另一个新宇宙吧!从一开始,便是生命自由的压抑和着思想的痛苦诞生了诗人。从此,思成为诗,诗即是思。
二、诗与宇宙
一九五七年,诗人写下《第二重宇宙》,书写出当时的思想状况,抒发了一个年轻人寻找信念的心声:
我愿借取你的一分光明一分热力
加速我思想的星云,组成井然的天体
升起吧,信念的太阳
给迷乱的星以光的位置
运行吧,思索的行星
沿着确定的轨迹
——《第二重宇宙》
信念的太阳、思想的星云、井然的秩序、确定的轨迹,这是诗人理想的天空,也是诗人理想的世界。从此,营造这理想的“第二重宇宙”一直是诗人不懈的追求。此后,太阳、月亮、星、云、风以及飞鸟这些天空意象,一直贯穿在他的诗歌创作中,成为他诗歌典型的标志。诗人的宇宙意识也可以说就此萌芽产生了。《第二重宇宙》尽管写得那么早,却可以看作是诗人诗歌生涯的奠基之作,它对于研究诗人及其诗歌具有重要的启迪意义。正是从这首诗开始,诗人踏上诗歌的道路。但是,还远远谈不上诗歌本身的自觉,诗在于他,只是一条抒发思想的通路而已。
一九五七年至一九七〇年,大地更加晦暗,诗人的天空也越来越黑。多么需要一次倾天覆地的巨响,多么需要一次光辉的照耀!一九七〇年,河北潮白农场上空,彗星烧破了天空,那是诗人多少年的等待!
已经有多少多少年的等待
神奇的你才照临我的天空
……
你,光华不灭运动不息的星
焕然穿行在星星与星星之间
你是一轮飞翔着的太阳
……
你来了,满天是旖旎的梦
你去了,带走多少欲飞的心愿
……
或许,只要你曾照耀过我一次
我在尘垢中也能变得和你一样灿烂
或许,在我送你远去的一瞬
我已经找到了和你一样华炜的起点。
——《彗星》
宇宙的壮丽,彗星的光芒不仅照亮了诗人的天空,也照亮了诗人的心灵。这时的诗不是写出来的,是诗人心灵里流淌出来的,是被彗星照亮的情感、思想、语言自由奔涌成了诗,如果说,此前的诗歌创作主要还是思想的自觉,那么,这时的诗才缘于心灵的感悟,至此,一个真正自觉的诗人诞生了。如同他自己在诗中所写的那样:在我送你远去的一瞬/我已找到了华炜的起点——一个真正的诗人的起点。于是,雪莱的“云雀”就飞成了诗人“一轮飞翔着的太阳”。但是,《彗星》对于诗人的意义不止于此。如果说转变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那么他同时也代表着一个完成,即从《第二重宇宙》开始构造的诗歌天体到《彗星》降临就已完整地升起了,它标志着诗人的创作开始形成独特的印记,从此,诗情化做天空中一束束缤纷的烟花。
三、诗与生命
当我一进入对个体生命的体验和对存在本体的沉思,我文学的二十世纪也就开始了。
——任洪渊
一九七六年,诗人的创作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契机。当时,不仅中国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诗人自己的情感世界也掀起了巨大波澜。F·F,一个美丽的女性走进了诗人的世界。生命之灯第一次被照亮,生命之火第一次被点燃,诗第一次被赋予了生命的光彩,诗和生命相撞击了,诗人写下了他发表的第一首爱情诗《黑陶罐——给F·F》。从此,诗人的世界里再也不能没有诗,因为诗与F·F连在了一起,因为诗与生命连在了一起。
然而诗人却同时遭到来自时代的压力,那就是中国当代诗坛正在崛起的朦胧诗潮。年轻的朦胧诗人的身姿那么独特,他们“思想”的愿望那么强烈,他们言说的方式那么新奇,他们年轻的力量那么强大,他们耀眼的才华光芒四射以至集中了所有人的视线。到底以怎样的姿态步入年轻的诗坛?是汇入时代大潮发出共鸣,还是遵从自己内心自我吟唱?诗何以为诗?对于刚刚从“思想”中走出的诗人来说,一方面是内在喷涌欲出的生命力,一方面是外在时代浪潮的呼唤力,四十岁的诗人陷入了苦闷、孤独、与时代矛盾错位的尴尬境地。作于一九八〇年的《天鹅的歌声》形象地描绘出诗人的孤独和困境:
翩翩的翩翩的鹄影
你为何不边飞边唱,自翔自吟
听着四周相答相和的啼唤
你也漠然地没有一声回应
注定了,莫非这就是我的命运
你飞翔,我只能望你的远影独吟
而当你的歌声云外飘来
我却不能与你同歌——那已是你声断的时辰
然而,困境没有使诗人却步。在天鹅高洁自清、志向远大的身影里,诗人看到了自我,也作出了选择——坚守自我,坚守自己对诗的信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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