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琦君小说《七月的哀伤》的叙事艺术

作者:具春林




  著名作家琦君,有“台湾文坛上闪亮的恒星”之誉。她的短篇小说《七月的哀伤》,叙述的是民国初年浙江农村的一个大户人家,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之间感情纠葛而产生的故事。通过一个旧式家庭的悲剧,揭示了男权时代,女性弱势的生存状态。小说情节虽简单,但因其精湛的叙述艺术,而蕴藉深远。
  小说讲述的是,一饱读诗书的军官的两个遗孀和他的两个孩子之间发生的故事。小说分为五个部分。第一部分,叙述了家里的唯一的男人——云弟,二太太过继来的一个男孩,因为没有听二太太的话,去河里游泳,受到了惩罚,顶着七月酷暑,罚站在天井中央青石板道上。作为姐姐的“我”—— 美惠,心疼弟弟,担心弟弟中暑,不顾阿娘(二太太)的责骂,带弟弟逃走。三太太玉姨知道以后心疼地偷来解暑的烧酒泡杨梅给云弟吃。小说的开篇通过“云弟受罚”,展示了扭曲的家庭人际关系。云弟是二娘收养的,但是却与二娘的关系非常紧张。姐姐让弟弟向母亲认错,弟弟坚决不肯,流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阿娘的苛刻,给云弟幼小的心灵蒙上阴霾。他说:“咳,做人真苦,一点自由没有,我考取了中学一定住在学校不回家。”在姐姐和弟弟孤独的童年中,只比他们大几岁的玉姨成了他们生命的安慰,他们决定“等我们挣钱以后,把玉姨带在一起,让她享享福”。
  这部分通过一个生活场景的叙述,交代了人物间微妙而复杂的关系。几乎都是纯客观的叙述,不声张,不造势,人物形象自然而亲切。
  第二部分写云弟生病,“我”和玉姨夜里看护弟弟、追忆父亲。这段叙述很巧妙。两个人到弟弟房间看护弟弟,看到墙上父亲的照片引发对父亲和母亲的追忆,插叙了父亲生前与玉姨的一件老夫少妻的感情生活的往事,交代了玉姨对父亲的复杂的感情;在追忆中附带交代了已故的大太太的善良宽容的品格。又因二人的交流被二娘的拐杖声打断,分叙了她孤寂的生活现状。多种叙述意图,衔接自然,了无斧痕。
  第三部分叙述“我”和玉姨带着重病的云弟去城里治病未果,弟弟病故。此处场景描写相当细腻。首先用精彩的环境描写,衬托了“我”在漫长的水路中送弟弟时焦急的心理。然后写玉姨的祈祷使“我”联想到母亲,希望弟弟能得到仁慈的母亲的庇护,再写弟弟病危时梦呓。这一切都使“我”深味人世的无常,命运的残酷。抒情色彩极浓。
  文中写到:“雷雨越来越大,小船在风暴中挣扎着,摇晃着。黑黝黝一片中,就像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三个人,那么的孤弱无援。玉姨焦急得只是念佛。”“如今玉姨又在念佛,我顿时感到生死边缘的那一份出奇的宁静,与冥冥中神灵的主宰。我茫茫然地望着玉姨,她痴痴地像一具苍白的石膏像,头发散乱着,发上的白花垂下来。她晃晃悠悠地问我:‘云云真的去了吗?他怎么会这样就死了呢?’”以一个小孩子的视角叙述,焦灼与不安、担忧与期盼都蒙上一层孩童的稚气与天真,所以痛楚与悲伤虽浓,但却没有爆裂开来。叙述时语言控制有节制,笔调沉郁而冷静。
  第四部分是叙述云弟的丧事,家人散去的悲凉结局。这部分有精彩的静态的叙述。“一个是撑着拐杖在这幢暗洞洞的老屋中,一个人摇来晃去的阿娘;一个是孤零零坐在青灯古佛前面,敲着木鱼清磐的玉姨。”而“我”则要远去他乡求学。将阿娘和玉姨落寞悲凉的结局,定格为两个特写镜头,感人肺腑,令人深思。
  小说故事简单,线索非常清晰,但构思巧妙,叙述很有特色。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儿童化叙述视角是作者理性思考的隐语
  
  小说采用儿童化的叙事视角,“我”既是故事中的讲述者,又是故事情节的推动者。小说叙述了弟弟由生病到不治而亡的故事,表达了失去亲人的悲伤,由此倾诉对母亲、阿娘、玉姨三个女人命运的悲悯。孩子的悲剧的本身就是隐语,孩子是女人们悲剧的牺牲品。
  首先,儿童化视角冲突是矛盾心理的表现。
  儿童化的叙事视角在琦君小说中比较常见,但这篇小说中的两个儿童,弟弟和“我”,因生活境遇不同,产生视角冲突。作者在叙述中利用视角冲突,传达了作者的理性审视。
  云弟和美惠虽然是姐弟,但两人却有不同的生活经历。美惠是大太太所生,大太太人善良,待人和善,对女儿自然是呵护有加;又因为是父亲唯一的爱女,所以家里的人都很爱护她。云弟是二太太从一个农家过继来的,二太太因为父亲娶了玉姨后冷落了她而脾气暴躁,加上她原本就不喜欢小孩子,所以对云弟的天真顽皮更多的是苛责,很少温情。好在大太太与玉姨都很疼爱他,但是大太太已经故去,玉姨年轻,没有了丈夫的庇护,在唯我独尊二娘面前总是陪着谨慎。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中,云弟饱尝了阿娘的冷酷,家对他来讲是窒息的,小小的年纪已经饱尝人世的辛酸。所以他“受不了这个气,要跑回山里找自己的亲妈,宁可吃甘薯种地”。姐弟二人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是不同的身世,产生不同的心境,作者赋予二人不同的叙述视角,故事是在二人的视角冲突中展开。
  小说中二人的视角冲突主要表现在对二娘的态度上。云弟对阿娘是恐惧的甚至是仇恨的,他说:“让阿娘一个人在家里当孤老太婆。”姐姐虽然也曾因为阿娘“曾使我母亲半生咽下眼泪,郁郁而终;她也曾使我刻骨铭心地恨过她”,但她注意到阿娘不到五十即老态张显,于是“随着她的老去而对她渐生怜悯之情”。所以,姐姐总是劝弟弟理解阿娘。“她是这种脾气,心肠并不坏,我小时候也被她打过很多次。”“她给你上学,给你做新衣服穿,她也是很疼你的,她打你骂你还不是为了要你好。她自己没有儿子,你长大了也一样要孝顺她。” 在姐姐看来,“我不反抗,反抗了爸爸生气。我妈死的时候对我说,为了爸爸什么都得忍着点儿。妈就忍了一辈子。”
  理解与不理解,爱与恨,包容与抗争,正是作者内心矛盾的表现,是作者对男权社会造成的女性悲剧认识的一种委婉表达:生活不应该有怨恨。小说中以温馨的笔调叙述母亲和玉姨念佛的情形,赞美她们的佛心。在作者看来禅宗精神让人拥有爱心,使人不沦陷于现实的苦痛,可以净化人的心灵,所以她总是希望弟弟去理解阿娘的苦难。
  其次, 限制性的儿童化视角与全知视角互补,全面表达作者理性思考。
  小说主要采用的是第一人称限制性的叙述角度,这一叙述视角又称自由视角,其优点是自如地表达作者内心世界,既能增强故事的真实性,又能恰切地表达理性认识。小说还运用第三人称叙述,也即全知视角,这种叙述视角有全方位观照的功能,能扩充内容,丰富情感。儿童化视角前提下两种视角变换,由儿童天真、率性的品性叙述保持了故事原生态,缩短人物与读者间的距离,使读者获得一种亲切感。又因儿童思维的弱逻辑性,避免了成年人对故事中的人事做出直接评价,即使有也是极其隐蔽的,给读者留下更多的欣赏空间。
  儿童视角下限制性的叙述,淋漓尽致地展示人物心理,恰切地表达理性认识。小说在叙事中自如地展开了人物的心理描写:“我忽然感到一阵悲哀,由于这个家的离散而感到悲哀。我想象有一天她老了,走不动了,躺在床上哼,云弟带着玉姨过着母子相依的幸福日子,我又远在异方。她岂不是孤孤单单,无声无息地死去?”“我们怎么能失去一个如此被我们爱着又是如此爱我们的亲人呢?这一连串的死亡,顿使我感到人世的无常。”作者通过直接的心理描写抒发亲人突然故去的痛苦,以及由此产生的无望和悲哀。作者的态度是:对不幸的人,无论是曾经怨恨的还是挚爱的,都希望给予生命的慰藉。
  儿童视角下的全知视角的运用,能捕捉微妙的人物心理活动,表达对人性的思考。小说中的女性形象,都是男权社会中受凌辱的女性形象,小说着力描写了她们被扭曲的性格,揭示了她们复杂的心理状态。如玉姨对父亲的感情,“他那么拧我打我,我反倒忽然喜欢起他来”,“感到兴奋、幸福”,又因为她与老爷的年龄的悬殊而产生的“他是云云和我们两个人的爸爸” ;阿娘虽然原来对她用“猫逮耗子似的眼光看着”她,给了她无尽的痛苦,但是当她看到阿娘孤苦而早衰的身影时,不禁心生怜悯。通过这些心理描写,探求了人性的深意:作者希望,小说中的女性形象,无论是情感上被丈夫抛弃的,还是因夺去他人的幸福而受人鄙夷的,虽然承受了非人的痛苦与屈辱,但在怨恨与辛酸之后,也要以一颗怜悯、同情、关怀之心对待生活,对待他人。很显然,作者以民族传统的伦理准则来审视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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