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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象似的群山》文本解读

作者:冯长甫




  关键词:海明威 “冰山”原则 内心独白
  摘 要:海明威的短篇小说《白象似的群山》读起来意味无穷。长期以来,在对这篇小说众多的评论中,研究者将焦点更多地放在了解释甚至演绎上,缺失的却是细致的文本阅读和体验。本文试图从阅读的角度对故事文本进行体验和分析,并对海明威独特的叙事视角和高超的创作技艺进行探讨,从而更好地解读人生。
  
  一、引论
  
  海明威的短篇小说《白象似的群山》篇幅虽短,但读起来意味无穷。研究者从不同的视角对小说文本进行了解读和批评,如小说的象征意义、对话分析、男性形象、女性形象;更有人从小说的叙事结构和心理结构进行评述。但在对这篇小说众多的评论中,焦点更多地放在了解释甚至演绎上,缺失的却是细致的文本阅读和体验。正如英国作家王尔德所言,“文学批评只是评论者的自传”。本文试从阅读的角度对故事文本进行体验和分析。
  
  二、独特的叙事视角
  
  小说的叙事视角是从一个偷听者的叙述展开的,开头简单描述了故事的地理背景为西班牙埃布罗河谷,观察的位置是河谷这边一个小车站的酒馆,而跨过河谷的另一边是可见的连绵群山,山顶有积雪覆盖,而山下则裸露荒凉,不见树木,时间为盛夏,少风,因为房屋的遮荫下也是温热,并不凉爽。故事的主角是两个旅行的男女,坐在酒馆外面凉荫下等待从巴塞罗那开往马德里的火车。一般来说,这种景色很难吸引游人停留,偶有驻足,也是不得已的暂时停靠,等待离开。所以故事从一开始的简单叙述中就给读者一种促迫的感觉,局限了阅读的期望:这里不是一个能够发生大场面大事件的地方,任何故事在这里只能匆匆开始,匆匆了结,甚至只能是一种片段或过渡。但这也赋予故事一种预期的张力,使读者预感到可能会发生些什么,但可能发生的一切又会随火车的到来而暂时结束;山谷、群山、车站、酒馆、火车只是演出的道具,从而被赋予强烈的象征意义。我们首先听到女主角开口说话:“我们喝点什么?”这不一定就是男女主角谈话的真正开始,而是他们坐在酒馆前开始说话,叙述者能偷听到的部分。
  主角人物出场时,读者就如叙述者一样,对他们的印象是非常模糊的:既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对此前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更一无所知。我们唯一得到的线索就是他们两个的对话早在来小酒馆之前就已经开始了,而他们谈论的话题可能发生在更久以前。他们在小酒馆坐下后,那个女孩开口问“我们喝点什么”,实际上并不是一个真正的问题,而很可能是一种对话转折手段。那个男人回答“太热了”,“喝啤酒吧”,这种回答很不寻常。男人根本没有给他的女伴任何商量的余地,而是根据自己的喜好直接点了啤酒,显示出在两人关系上他一直处在决策者和控制者的地位,女孩只是听从者。女孩第一次说出连绵的群山“它们看上去真像大白象”,可见女孩心思细腻,触景生情,期望得到男人的积极回应。但男人的回答却有点咄咄逼人,显得很不耐烦,“我可没看出来”,“就因为你说我看不出来什么也证明不了”。这里,恋人之间用上“证明”(prove)这个字眼很不一般,它暗示了两人之前的争吵。在这些对话中,作为读者的我们可以看出,肯定有什么事情在他们彼此心中萦绕不去,难以排解。两个人都是言此而意彼,话不由衷。但女孩似乎更愿意采取合作的态度,避免进一步的冲突,所以聪明地转移了话题,引导男人去看酒馆珠帘上的字。当两个人要了珠帘上说的那种饮料,女孩说出“这酒甜丝丝的就像甘草”时,男人就急不可耐地把对话重新拉回原来的话题,回答说“啥东西都这味”,在女孩回应“样样东西都甜丝丝的像甘草。特别是一个人盼望了好久的那些东西,简直就像艾酒一样”后,他粗暴地打断女孩,显示出他以自我为中心,缺乏交流技巧,同时也预示了两人之间交流的困难。这种情景在小说中出现了四次,第一次是男人试图阻止女孩说下去,第二次是女孩要求“我们别再谈了好不好”,第三次是女孩强烈要求男人不要再说下去“求你,求你求你,千万求求你别再说了好吗”,最后一次是女孩激烈阻断男人说下去“你要再说我就大声喊了”,显示了两人之间情绪的变化:开始男人想直奔话题,目的在于把两人的难题作个了断,而女孩试图通过婉转的方式让男人明白自己的心事,表现出了更多的耐心和顺从;到了后来,女孩失去了信心,不再指望男人真正理解自己。在整个故事发展中,女孩显得更成熟,对事物的把握也更透彻,而男人似乎没什么改变,陷在个人的盘算中无法自拔。男人试图再次回到自己想说的话题,“那实在是一种非常简便的手术,吉格”,“甚至算不上一个手术”;“我知道你不会在乎的,吉格。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只要吸出来就行了” ;“我陪你去,而且一直呆在你身边。他们只要注入空气, 然后就一切都正常了”。我们第一次得知他们实际一直在谈什么,也是第一次得知女孩的名字叫吉格。值得一提的是,在英文文本中,“operation”并不像汉语“手术”的意思那么显而易见。
  
  三、高超的创作技艺
  
  在故事的语境中,汉语“手术”词义单一,且很容易使读者推测出故事中所说的手术就是流产手术。但在原文中,读者并不能一下就能猜测到“operation”指的是什么,只能从以后对话展开中得知这个词的实际含义。这里海明威故意隐去了能凸显这个词义的搭配和细节,显示出他操纵情节及应用“冰山”原则的高超技巧。女孩从这时开始显示出更多的思考,并在对话中慢慢获得主动。她一连串地反问男人“我们以后怎么办?”“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真的希望我去做吗?”“如果我去做,那你以后就不会心烦了吧?”逼得男人左支右绌,车轱辘儿话一遍又一遍地说:“你要真不想去做,我绝不勉强。”在整个对话中,男人这种话重复了十三次,充分暴露了他急于摆脱困境而又拒绝承担责任的心态。男人希望姑娘为自己的事承担责任,试图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摆脱出来。如果姑娘要去做手术,那也必须是她自己做出决定,心甘情愿地去做,而不是接受男人的建议被动去做的。在两性心理中,这是一种典型的男人式思维:当一个人有事时,他(她)应该自己独立面对,自己决定应该怎么做,而他人则不应过多干涉,以免造成妨碍或伤害。但在这个故事语境中,男人希望姑娘独立做出决定的事却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为此应该承担责任的也不是那个姑娘。这在故事中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讽:当男人说出这番话时,他把所有的责任和负担都推给了姑娘,他喋喋不休地表白自己,实际却在坚持要那姑娘按他的想法去做,并认为那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小手术,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不仅暴露出这个男人的无知,也表明了他只注意自己的感受,以自我中心,对他所爱的人的感受缺乏关切,毛躁急进,一味按自己的想法行事。在两个人的对话中,“你”(you)这个字出现了四十三次,有三十一次出自男人之口,显示这个男人一直试图控制话题,把谈话集中在女孩身上,并希望通过谈话解决他心目的核心“难题”。此外,从行为动作上看,男人自始至终只有几个简单的行为:他坐下要啤酒,他对女孩说话,他拎起包准备离开,而那个女孩却不时四处张望,尤其是三次打量远处的山峰,表明她一直在想自己的心事,并没有真正去听男的在说什么,最后甚至逃离交谈的现场,这使故事呈现出一个更大的嘲弄甚至荒诞:虽然两个人一直在说话,却缺乏真正的交流,男人不关心女孩的心理感受,而女孩却根本不听他的谈话。在整个故事中,男人丝毫没有改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对女孩的态度和感受懵懂困惑,笨拙无措,不仅暴露了他在情感上的浅陋无知,也泄露了他在心智上的不成熟和人格缺失。在他的心里,吉格应该为此独立做出决定并承担起责任,而他自己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建议者,他希望吉格明白他自己烦恼的正是这件事。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也是困扰他们两人的难题。实际上,吉格并不这么想,她更在乎的是男人对这件事的态度,以及他是否真正关心自己,怀上孩子似乎对吉格并没有造成多大的烦恼。男人不懂这一点,也无从理解。他期望的是,在解决了这个问题后,他又能和吉格一起到处游荡,幸福快乐,因为让他们不开心就“只有这一件事”。对此,吉格直接点明了要害,“那我就去做,因为我根本不在乎自己”。这句话不但是对话的转折点,也是整个故事的转折点。到此吉格算是彻底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也真正理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她内心似乎意识到,他们之间某种东西永远失去了。在说了这句话后,她关闭了进一步交流的心门,也拒绝再谈下去。当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再说下去时,她甚至变得有点歇斯底里。故事虽没有确定的结局,但作为读者的我们却意识到,那个女孩已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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