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在梦幻中穿行

作者:周冬梅




  关键词:残雪早期小说 超现实主义 梦幻文本
  摘 要:残雪早期小说高举超现实主义的大旗,在对形式的颠覆中营构出了一个充满梦幻的艺术世界,传达出人类对生命存在的一种恐惧与不安。
  
  作为一位在中国新时期先锋小说领域成就斐然的女性作家,残雪立足于文坛的基点就在于她特立独行的创作个性。在她早期的超现实主义小说文本里,她总是用一种审视性的眼光去观察这个先验就被规定为荒诞的世界,以一种颠覆性的勇气用笔触营构出了一个充满着梦幻般的艺术世界。变形的人物形象、扭曲的非人生活、人性深处的阴暗、紧张敌视的人际关系等等,都在这些梦幻文本中人物异端式的噩梦和谵语式的言行里得到淋漓尽致的描写与展现,它们以一种相对现实世界而完全变形的虚构传达出创作主体感受到的一种源自于深渊的生存困境,并形而上地隐喻出整个人类对生命存在所持有的一种难以表达的恐惧与不安。
  梦幻文本是西方超现实主义文学经常运用的一种文本样式。受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的深刻影响,这种梦幻文本强调把臆想、梦魇和幻觉等超现实的意念存在注入到文本的世界中,以摆脱单纯的客观现实对文本表达的限制与束缚,这样,它们就能抛弃社会现实生活强加给创作主体的羁绊而去随心所欲地表现一种心理现实,从而让人类借助其力量找到一条“通往未来世界的途径”。因此,这种梦幻文本大都迷恋一种梦境的暧昧而鄙视“赤裸裸的现实情景”,它们往往拒绝“现实情景”而代之以放纵不羁的想象和五光十色的幻想,让人内心深处的潜流随其天马行空而获得一种“震动心弦的美”,以显示出梦幻文本给现代派文学带来了一种新的审美范式,并为其注入了一股非凡的美学力量。
  作为中国新时期超现实主义小说的领军人物,残雪小说创作伊始就受到了西方超现实主义文学的影响,借鉴了它们这种梦幻文本的特点并加以成功的探索。表现在她早期的小说文本里,她以幻觉和梦境的方式去体验生活,将自己对现实生活与身边人群的印象投射到一套自己独创的意象系统中。与一般小说的意象是意识层面上“意”与物体的“象”的组合不同,残雪小说文本中的意象是潜意识层面上的“意”与物体的“象”的组合,它们在幻觉和梦境的加工处理下,被置换或压缩得支离破碎、变形残损,让人感到满目疮痍,充满着一种无名的恐惧与恶心,在一种有形的物境中传达出人类无形的心理感受和情绪体验。因此,残雪的小说就在梦魇世界与现实人生的交汇中,演化成为了一部暗示现代人生存困境的反讽寓言。所以说,残雪小说文本中的意象尽管显得神秘莫测,晦涩难懂,但它们却构筑起了一个反常、紊乱、丑恶的生存空间,把一个异己性的世界毫不留情地抛在读者面前,让人阅读之后感到慌乱不安乃至不知所措。这与莫言的一些充满梦幻的小说文本中让意象相互和谐,物我合一,满载诗意截然不同,残雪可以说是在小说文本中尽情地在梦幻中任意挥杀,让意象处于一种激烈冲突、针锋相对的态势。正因为如此,她笔下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处在一种敌对的状态,既相互窥视又相互提防。他们一方面一天到晚的心思就是忙于如何窥探别人,在《山上的小屋》中,“我”就处处被家人们的眼光所包围,如陷入一间“铁屋子”,无法突围,“她正恶狠狠地盯着我的后脑勺,我感觉得出来,每次她盯着我的后脑勺,我头皮上被她盯的那快地方就发麻,而且肿起来”,恐惧和伤害夹杂而来,把“我”推向黑暗的深渊;不过,由于他们性格上的卑微怯弱、胆小怕事,他们基本上不敢明目张胆地窥视和伤害别人,大都停留在偷偷摸摸的层次上,如慕兰在家里就竖起一面镜子,每日偷窥虚汝华的行踪,更善无单位的同事一个个正襟危坐,只有不经意中,你才会发现他们偷偷地盯着别人。他们另一方面又处处惊恐地防备别人,在《苍老的浮云》中,虚汝华将所有的窗子都用铁条钉死,更善无整日张皇失措,提心吊胆地防范着麻老五、自己的岳父和单位同事的攻击。有意思的是,由于他们彼此之间相互戒备,窥视与防范就像辩证法一样会互相转化,在《苍老的浮云》中,当一家人发现自己总处于邻居的监控之下时,他们就马上行动起来,在一个合适的地方挂上一面镜子,通过镜子反窥视邻居的一举一动,以此来占有他人的隐私和满足变态的心理平衡。由此可见,正是小说文本的梦幻性给残雪创作带来了极大的虚构空间,使残雪能任意打破和改造生活的常态,颠倒和错乱经验世界秩序,在虚幻赫然可视的图景中,传达出残雪对社会的一种形而上的抽象反思。按弗洛伊德的观点,人的心灵世界是分裂的,交织着各种形形色色的矛盾,在现实理性的控制下,矛盾就像一座巨大的冰山,绝大部分都隐藏在水平面下,难以浮出水表,只有在梦幻中,在偶然的幻觉中,由于人控制力减弱,掩饰力不强,分裂的主体就会趁机突破控制,与世界相遇,和盘托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感受。残雪小说中的这些梦幻文本就是从中受到启发,在她小说文本一系列的梦幻情境中,她以一幅幅怪异的图像将人类无迹可求的精神焦虑、灵魂痉挛用超现实物化的手段表现出来,以变形之物感喻心境,在怪诞的物境中表现心境,将超越生活表象之上的精神真实和心态真实全部暴露无遗,这样,就把梦幻文本的审美表现力推向了一个高峰。
  为了摆脱理性的监督和语言逻辑的支配,西方现代派文学时常采用一种“无意识书写”的创作方法,“在思想最集中的地方坐下后,就让人把文具拿来,尽量使自己的心情处于被动接纳的状态……事先不去选择任何主题,要提起笔来疾书,速度之快使自己无暇细想也无暇重看写下的文字。”这种最大程度地放松自我戒备、抛弃逻辑、忘记所见所闻和所思所想的创作方法,有利于创作主体完全放任自我,在自己的潜意识世界里任意遨游,不受任何理性的规范,达到与心灵深处的世界相互连通。从一定意义上说,残雪创作时受到这种“无意识书写”的影响。不过,作为一个带有强烈批判意识的作家,残雪却并没有肆意让自己处在一种“无意识”状态下进行写作,而是受理性缰绳的控制去编织一个接一个充满破碎、混合、杂糅、重复的荒诞故事,对人类作茧自缚,自己给自己布下陷阱予以无情的检讨与抨击,对古老的中华民族的某些可悲的麻木的生存状态予以严厉的批判。残雪的“无意识书写”虽然是在理性指导下进行的,但仿梦式的叙述,这种“无意识书写”的创作方法依然是残雪小说在叙述上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不仅她小说文本中的人物是一种非现实生存境地中活动的被幻化的人,而且连叙述者本身也往往是一个充满臆想的梦幻者。在《山上的小屋》里,文本这样写道:“我每天都在家中清理抽屉。当我不清理抽屉的时候,我坐在围椅里,把双手平放在膝头上,听见呼啸声。是北风在凶猛地抽打小屋杉木皮搭成的屋顶,狼的嗥叫在山谷里回荡。”这种叙述呈现出的就犹如一个梦幻者在梦境中进行叙述的状态。这样,残雪小说中的叙述者梦呓般的叙述与叙述对象以及人物梦幻般的活动就和谐地组成了一个超现实的幻境,难怪残雪的小说又被称为“仿梦小说”。
  残雪早期的小说被誉为东方的超现实主义小说,梦幻文本的表现功能被其作了最大程度的挖掘与发挥。残雪曾说:“艺术是发掘意识和潜意识的工作,也就是用活的语言来构梦,依靠非凡的压缩和移置,将心中所有的对立的错综的心理力量和冲突的感情加以调遣,促使那处于紧张或敌视,近在咫尺或相距遥远而似乎永不相干的各方面直接会晤。”的确,残雪在她的小说世界里充分地抓住了梦幻作为人的主观非理性心理体验能超越现实干扰的特点,把中国新时期的小说引向一个充满梦幻的圆融世界,带动着中国新时期作家在小说美学上进行新的探索。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周冬梅,江西井冈山学院人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语言文化研究。
  
  参考文献:
  [1] 陈娟.新时期小说研究[M].上海:百家出版社,1992.
  [2] 杨国华.现代派文学概说[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3] 阎奇男.中国当代文学[M].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1995.
  [4] 肖文.寻梦者的心灵悲歌 [J].井冈山学院学报,20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