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人怜花似旧,花不知人瘦
作者:张兰仙
摘 要:朱淑真是宋代流传作品最多的女作家,与李清照并称宋代女性文学的双璧。她一生婚姻不幸,悲伤抑郁,所有孤独怨愤均付诸诗词。其著作《断肠集》,实为诗人悲惨身世的写照。文章结合诗人的生平事迹来研读其诗词,从四个侧面解读诗人“断肠”的心路历程,以探讨其诗词的深刻内涵。
朱淑真,自号幽栖居士,出身官宦家庭,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幼警慧,善读书,工诗,风流蕴藉”①,且“才色冠一时”②,是宋代流传作品最多的女作家。她共留下了三百三十七首诗歌,三十多首词,被宋魏仲恭收为《断肠集》。明代毛晋将李清照的《漱玉词》与朱淑真的《断肠词》合刊,认为“淑真易安,并称隽才”,将二人并称“双璧”③。在人们印象中, 朱淑真是一位“苦命女词人”④ ,她一生婚姻不幸,身世凄凉,悲伤抑郁,其诗词多含孤独悲苦内容。《断肠集》中“愁”出现近八十处,“恨”约二十处,“断肠”十二处,各种悲情,苦情应有尽有。本文以其诗词为依据,从四个不同的侧面分析 “断肠”所蕴含的深刻内涵,以探讨诗人“抱恨终生”的心理历程。
一、鸥鹭鸳鸯作一池:婚姻不遇的愁苦
对朱淑真的婚姻,目前有几种意见,一种观点是据魏仲恭在《断肠诗词•序》中说:“蚤岁不幸,父母失审,不能择伉俪, 乃嫁为市井民妻, 一生抑郁志……”⑤海盐张宗《词林纪事》载:“淑真……工诗,嫁为市井民妻,不得志殁。”⑥《宋诗纪事》所载亦同,认为朱淑真一生抑郁的原因是“嫁为市井民妻”;第二种观点是田艺衡《纪略》记载,朱淑真“因匹偶非伦,弗遂素志,赋《断肠集》十卷以自解”⑦,《女红志余》称“钱塘朱淑真自以所适非偶,词多幽怨”⑧ ,《诸山堂词话》说:“朱淑真……所适非偶,故行之篇章,往往多怨恨之句。”⑨其观点是朱淑真“所嫁非偶”;第三种观点是当代学者邓红梅以“会时喜, 离别悲及别后寂寞相思”⑩来概括朱淑真对丈夫汪纲的感情。邓红梅说汪纲后来可能有“窦涛阳台之事”, 娶妾并携妾宦游, 且推论朱淑真与此妾关系不佳, 以至有相当一段时间独居家中。这同以往论者的说法大不相同。关于朱淑真的丈夫,郭清寰等人已有考证,认为其夫并非市井民家子,而是一个做官之人, 邓红梅的考证也证实了朱淑真的丈夫确实做过官, 并且是个“出色的实干家”、“称职的地方官”[11],因此朱淑真抑郁的原因不可能是“嫁为市井民妻”。从朱淑真的诗词和经历来看,笔者认为,诗人“断肠”的首要原因是丈夫汪纲不是诗人心中所追求的精神上有共鸣的才子佳偶。
少女时期的朱淑真有着自己的理想追求,“初合双鬓学画眉,未知心事属他谁。待将抱满中秋月,分付萧郎万首诗。”(《秋日偶成》) “门前春水碧于天,坐上诗人逸似仙。白璧一双无玷缺,吹箫归去又无缘。”(《湖上小集》)从这两首诗中可看出女诗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一位风流潇洒、才华横溢的“逸似仙”的名士,是能和诗人在精神上有共鸣的“萧郎”。可婚后的生活怎样呢?况周颐及缪钺先生说她最初委曲求全与丈夫和睦相处,曾作诗相赠,如《贺人移学东轩》:“一轩潇洒正东偏,屏弃嚣尘聚简编。美璞莫辞雕作器,涓流终见积成渊。谢班难继予惭甚,颜孟堪希子勉旃。鸿鹄羽翼当养就,飞腾早晚看冲天。”在诗中,诗人期望丈夫成为“颜子”、“孟子”那样的名流,自己也以“谢道韫”“班昭”自勉,希望与丈夫一起比翼齐飞。当丈夫一再赶考一再落榜之时,她这样写道:“春光正好多风雨,恩爱方深奈别离!”出嫁后的朱淑真虽与丈夫有过一段平静的生活,可她的内心大多是凄苦的。“桃花脸上汪汪泪, 忍到更深枕上流”(《新秋》),“独宿广寒多少恨”(《秋夜闻语》,“杜宇能飞却不归 ”(《闻子规有感》),“人间何处无春色,只是团圆人未归”,从这些诗可以看出她的丈夫常常不归, 寂寞的她只能悲叹“独倚妆窗梳洗倦,只惭辜负好年华。”(《春词》)即便和丈夫在一起,但诗中所抒写的却是诗人在丈夫身边的孤独,“山色水光随地改,共谁裁剪入新诗。” (《舟行即事》其一)“对景如何可遣怀,与谁江上共诗裁。” (《舟行即事》其五) “岁暮天涯客异乡,扁舟今又度潇湘。颦眉独坐水窗下,泪滴罗衣暗断肠。”(《舟行即事》其六)行舟江上没有可以彼此吟诗唱和之人,诗人心灵寂寞,怨恨之情溢于言表。丈夫不仅不了解她的才情志趣,甚至和她连感情上的交流与共鸣也没有,暗示出对丈夫的极度失望。“吟笺谩有千篇苦, 心事全无一点通。”(《寄恨》) “纵可风流无处说,已输汤饼试何郎。”(《圆子》)毫无共同语言,只知追名逐利的庸俗丈夫与自己理想当中的才子佳偶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们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愁怀》)诗人自比鸳鸯,把丈夫比喻为鸥鹭,喻两个貌不相称、志不相投的人强成夫妻,深刻揭露了封建婚姻制度的不合理,表达了女诗人对自己婚姻的强烈不满。最后,诗人由失望、伤心而对上天发出怨愤:“作恶东风特地寒”(《又绝句二首》其一),“惆怅东君太薄情”(《恨春五首》其一),“冬晴无雪,是天心未肯。”(《念奴娇•催雪》)“独占秋光盛,天工信有偏。”(《中秋玩月》)“不许蟾蜍此夜明,始知天意是无情。”( 《中秋夜不见月》“痴汉常骑骏马走,巧妻偏伴拙夫行。老天若不随人意,不会做天莫作天。”(《悲怀》)在“从宦东西不自由”的仕途生活和不和谐的婚姻双重折磨下,她日渐憔悴。“起来不喜匀红粉,强把菱花照病容。腰瘦故知闲事恼,泪多只为别情浓。”(《睡起》)所嫁之人不是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丈夫,使朱淑真陷入深深的愁苦之中。
二、“始知伶俐不如痴”:有才无命的怨恨
朱淑真生活的宋代,程朱理学盛行,“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是礼教秉承的道德原则。在当时,一些上层家庭女子自幼就开始学习,但女性始终处于社会的最底层,根本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司马光在《家范》中虽然认为女子读书是必不可少的,不过他强调女性学习的教材不过是《孝经》《烈女传》和《女诫》,目的不是为启发女子的智慧,相反却是为了让女性当好男性的附庸,更加俯首帖耳地成为男性的奴隶。
朱淑真自己深知一个闺阁女子舞文弄墨是不被允许的。她在《杂题》中说道:“然翰墨文章之能,非妇人女子之事,性之所好,情之所钟,不觉自鸣尔。”然而她却将自己的生命价值寄托在诗词创作上。“浴罢晚妆慵不卸,却亲笔墨赋新诗。” (《雨过》) “眼界清无俗事来,要凉更著好诗催。” (《夏雨生凉》)表现了诗人对文学的酷爱。“当时寂寞冰霜下,两句诗成万古名” (《吊林和靖二首》其一),一个真正的诗人,要想写出传世之作,哪怕只是一两句诗,也需要耐得寂寞,淡泊名利,须具有顽强执著的追求精神,蕴涵了女诗人对诗歌创作甘苦的体会。然而,令朱淑真苦恼的是,她没有追求自己幸福的自由,却有那个社会根本不需要的“才”,唯其有才,她才倍感天道不公,命途蹇促。“情知废事因诗句, 习气难除笔墨缘”(《暮春》之二),“女子弄文诚可罪,那堪咏月更吟风。磨穿铁砚非吾事,绣折金针却有功。闷无消遗只看诗,又见诗中话别离。添得情怀转萧索,始知呤俐不如痴”(《自责》)。赵世杰在《古今女史》中说:“可方《女训》。”其说迂腐不堪。表面看来,词人的一切不幸都是因识字弄文而起,作者在为自己违背礼教的行为进行忏悔,实则不然。金性尧在《宋诗三百首》中评价说:“在宋代的道学统治下,妇女本身亦会受到这种势力的影响。这首诗里说的却是愤激性的反语。所谓自责,其实是对不公平社会的谴责。”的确,“女子弄文诚可罪”既是类似于郑板桥“难得糊涂”的反讽,又是同苏东坡 “人生识字忧患始”一样富于生活哲理和批判精神。诚如王乙先生所云,“诗名《自责》,实即指责,是愤怒的控诉。在那样的时代里,敢于那样提出问题,本身就是对神圣不可侵犯的封建传统礼教的挑战,也是一位有志不得展,有才不得施的女子对现实的无情嘲讽。”[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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