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人”的消解
作者:邴 瑄
摘 要:《一九八四》是英国散文家、评论家和小说家乔治•奥威尔于一九四八年完成的一部带有浓厚政治预言色彩的小说。作品幻想了在未来社会(作者视野中的未来,对现在的人类来说已成为历史)中,人在高度集权体制下的生存状态和命运。“人”的消解是后现代主义者对于人学研究提出的一个概念,本文借用这一名词来说明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的小说《一九八四》中人物的命运及其生存状态的危机。
“人”的消解是后现代主义者按照李奥塔的一篇纲领性报告《后现代的知识状况》对后工业或后现代社会的“人”的观念所得出的结论。他们认为西方传统人学中的“宗教人”“存在人”等观念已随着后现代社会的到来已失去了其存在的基础。相对于李奥塔发表其报告的一九七〇年来说,奥威尔的这部作品《一九八四》的出版要早很多年,但我们可以在这里借用后现代主义者们提出的“人的消解”这一名词对《一九八四》这部小说中的人物及其命运加以分析和理解。小说的主人公温斯顿•史密斯是一个生活在虚构的高压政治制度之下的“真理部”的普通工作人员。他对自己的生存环境经历了由怀疑到痛恨再到反抗的过程,然而作为一个难能可贵的集权制度的叛逆者,温斯顿最终还是没能摆脱命运的魔爪,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折磨之后沦为了集权主义虔诚的奴隶。随着最有希望改变人类生存状态的人的失败,作者心目中的“人”也就彻底消解了,剩下的不过是集权机器生产出来的大量的同样的产品而已。
《一九八四》所讲述的故事发生在一个作者精心建构的反面乌托邦社会中。在这个社会中,权力无孔不入地渗透到人类社会生活的每一个细胞,吞噬着一切自由的、人性的美好因素,科学技术变成了权力统驭一切的支配手段,人性乃至人本身陷入了无底的深渊。在这样一个恐怖的氛围中,人的生存或者可以说人的“存在”成为了读者最为关注的问题。极权主义对人的身体、言行、思想,甚至记忆和情感控制是否已经使人作为一个个体而存在的意义彻底消失了呢?显而易见,答案是肯定的。假如真的会有这样一个社会存在的话,那么这个社会中的人是一定要 “消解”的。小说很多地方透露着作者幻想中的世界“人”正在或即将消解的证据,以下就是读者比较容易发现的几点:
首先,极权主义的极致形式否定了“人”的存在。海德格尔说人的存在是一个自我实现的过程,他的本质就是这一过程显示的全部内容,只要这个过程还没有结束,他就能够改变自己,重新塑造自己。不难理解,人的存在首先应该建立在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自由选择的基础之上,当然,一个人也可以选择一成不变地度过一生,但这只是他自己的选择并未受到外力的压迫。而在《一九八四》中所刻画的人物们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那就是他们的人生都是不由自主的:统一而又至高无上的政党操控着社会上所有人的言行举止及思想意识,任何不符合党的政治原则的思想和行为都是不允许存在的。主人公温斯顿•史密斯从小说的一开始就把我们带入到了一个他自己无法控制、无法改变的反常世界。“钟敲了十三下”,这是具有正常思维的人无法接受的一个事实,然而在温斯顿所处的“大洋国”这不仅是事实,还是规定了的真理。从某种意义上说,“大洋国”的人是已经不能算是正常的人了,他们是被控制、被扭曲的公民。无处不在的电幕,四下藏匿的麦克风,还有一切能够调动的监视设备无时无刻不在控制着人们的一言一行。“你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是有人听到的,你的一举一动,除非在黑暗中,都是受到严密监视的。”①人们不但毫无私人空间可言,甚至整个社会也看不到一丝的自由。“老大哥”的画像随处可见,不论你走到哪里,画中的眼光总是跟着你。更有甚者,画像的下面还配了文字说明“老大哥在看着你”,时刻无情地撩拨着人们紧绷的神经。
仇恨是人类特有的一种强烈的情感表达方式。然而在这部小说中仇恨却被幻想成党控制人们思想的一种方式,“两分钟仇恨”就是作者据此杜撰出来的一个颇为荒谬的集体活动。“它将人性中邪恶的本性激发出来,让你在敬爱‘老大哥’的同时,将心中的仇恨化为本能,投向那经常变化的仇恨对象。”②“仇恨”的目的是要抹煞人们本来具有的好恶观念和思想的倾向性,强迫人们把极权主义确立为自我意识的中心,并以一种变态的方式释放对党的所谓敌人的痛恨。至于仇恨的对象则是无关紧要的,今天的仇恨对象会不会明天就变成友邦也无人问津,因为过程本身就是一切,党要让大家痛恨什么人们就会去憎恶什么。于是便出现了“两分钟仇恨”的场景,“仇恨到了第二分钟达到了狂热的程度,大家都跳了起来,大声高喊……温斯顿背后的黑头发姑娘开始大叫‘猪猡!猪猡!猪猡!’……温斯顿的头脑曾经有过片刻的清醒,他发现自己也和大家一起在喊叫,用鞋跟使劲地踢着椅子腿……一种要杀人,虐待,用大铁锤痛打别人脸孔的欲望,似乎像一股电流一般穿过了这一群人”。歇斯底里的集体“仇恨”彻底摧毁了每一个人的意志,即使像温斯顿那样有过片刻清醒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地融入“大洋国”的党为大家准备好的洪流中,迷失自我,失去本来就所剩无几的人性。在“大洋国”里“人”不但作为个体难以维系,甚至整体意义上“人”的概念也变得模糊不清,“人”的形象随着读者对作品的逐步深入正在渐渐消解。其次,小说中很多人物的“存在”的不确定性也意味着人的消解。最明显的例证就是作为小说中大洋国的最高统治者的“老大哥”和与其对立的传说中的反抗组织兄弟会。“如果不知道人是什么,人就会灭亡;只有回答这个问题,人才能存在。”小说中的“老大哥”是什么?是否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于大洋国?我们很难找到答案, 因为自始至终老大哥都以一种威严的姿态统治着整个国家,没有人见证过他的存在,当然,也没有人能否定他的存在,他可以永远是那个年纪,永远是那个样貌,确切地说他的形象更接近于宗教里的神。“老大哥”是国家的领袖,是人们顶礼膜拜的偶像,但就是没有人见识过他的真面目,人们心中的老大哥始终是那必须去热爱的人,那个你无论走到何处他都会看着你的人。兄弟会是传说中的一个反抗组织,它的领袖果尔德施坦因经常是“仇恨”的对象,然而无论是传说中的这个组织还是它的领袖都和“老大哥”有着相似的特性,他们都缺乏存在的证据。或许所谓的兄弟会不过是党为了控制人们的思想而制造出来的虚拟的东西,那个长着一张绵羊脸的果尔德施坦因也只是不得不存在的人民的公敌,而且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相信至少有大部分读者会这样认为。温斯顿曾试图寻找反抗党的组织兄弟会,然而结果是被早已设下圈套的思想警察逮了个正着,刚刚浮出水面的兄弟会也被证明是子虚乌有的,它不过是党用来猎获反党分子的陷阱。既然敌人不是真实存在的,那么至高无上的“老大哥”或许也是不存在的吧!可悲的是大洋国的人民始终受控于一个可能不存在的领袖去痛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敌人。
奥威尔在作品中也通过一些次要人物的故事刻意地表达了“人”的存在的不确定性。温斯顿工作的部门是负责不断修改现存的文字记录以满足党的需要,一次他接到指示要重写一篇有“问题”的报道,而问题就在于原报道中提到了一个名叫维瑟斯的“非人”③。温斯顿断定这个原本受到过老大哥表扬的核心党高级党员因为某种原因而在老大哥面前失宠了,于是这个人就被人为地消灭了,彻底地消解了。所有与这个人有关的文字资料都要被改写,甚至有的要改成与原文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正如温斯顿所说,“维瑟斯已是一个‘非人’;他并不存在;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也许除了像“真理部”这样的为党工作的部门之外,人们无法通过任何渠道确定一个人是否存在,无论是存在于过去还是存在于现在。类似于维瑟斯这样从存在到消解的例子也许每天都在大洋国发生着,只是从来没人能证明这一点,不符合党的意志的知识或意识反正很快就会被消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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