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以物喻人 情切感深

作者:李雁癲




  关键词:《怨歌行》 班婕妤 女性意识 文化意蕴 审美意蕴。
  摘 要:《怨歌行》作为对后世文学影响颇深的作品,所包含的文化意蕴及审美意蕴,显示出中国古代女性作家的创作特质。
  
  两汉时期的文学使中国文学开始走向全面繁荣。它不仅丰富了文学形式,也拓宽了文学主题,更重要的是它使中国文学第一次呈现出独特的女性创作视角。 其间有“当垆卖酒”的卓文君,思乡心切的刘细君,出塞和亲的王嫱,才辩超群的班婕妤,赋颂并娴的班昭,一往情深的徐淑,博学多才的蔡琰等。虽然她们出身不同人生遭遇亦不同,但其作品中都饱含感情关注女性的存在境遇。其中班婕妤的《怨歌行》至今仍传唱不衰,亘古幽怨之情穿越时空扑面而来: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怨歌行》又名《团扇歌》,最早见于《昭明文选》和《玉台新咏》,注为班婕妤所作。婕妤是汉武帝时始置的宫中女官。班婕妤名字不详,楼烦(今山西宁武)人,只是从《汉书·外戚传》中得知她是东汉史学家、文学家班固的祖姑。而且少有才学,工于诗赋。汉成帝时选入后宫初为少使,后因受宠立为婕妤。但后来因失宠退居东宫。一生著作颇丰,有诗文集录于《隋书·经籍志》,却未流传至今。现在可见作品有《自悼集》《捣素赋》和《怨歌行》。其中《怨歌行》最为脍炙人口。
  这首诗名为吟扇实际上是以扇喻人。团扇有“动摇微风发”之用,因而可以受到恩宠,“出入君怀袖”。一旦酷夏离去秋天来到,最终逃脱不了“弃捐箧笥中”的结局。以此来揭示封建时代被人玩弄的贵族女子,必然面临年长色衰被人抛弃的悲剧命运。“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两句说明这把扇子是用齐国出产的霜雪般的丝绢新裁而成,突出团扇质地精美绝伦。这是用质地纯洁优良的纨素来比喻自己的优秀品质。这种表现手法在李贺的《李凭箜篌引》第一句中得到很好的运用,都是以物喻人。据《汉书·外戚传》中记载,班婕妤进宫之后颇受宠幸,然而她能自重。一次成帝想和班婕妤同乘一辆车游玩,班婕妤说:“我见过古画,历来圣贤之君总有名臣在侧,只有三代亡国之君才有宠姬陪伴左右。现在您如果和我同坐一车,岂不是和三代末主相似么?”如此有胆有识的推辞博得了太后的赞赏。可见她心地纯正才识过人,以皎洁美好的团扇自喻并不为过。“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写扇形的优美精致,以扇子的美比喻女子体态之美。故前人评曰:“裁成句,既有此内美,又重之以修能也。”足见班婕妤内外皆美,故她的悲剧结局更能引起读者的同情。接下来的两句写扇子夏天可以给人带来凉爽之风,因而被人喜爱携带身边。古人衣袖宽大用于携带东西,故有“出入君怀袖”之说。这里如李善所注:“此为蒙恩幸之时也。”确实在赵飞燕姐妹进宫之前,班婕妤一直是集帝王宠爱于一身,常常伴君左右。但是一种对女人必然面临的色衰爱弛的担心,常如阴云笼罩于心间挥之不去。“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正是这种心态的自然流露。女子在受到宠爱时可以和男子形影相伴共涉爱河,一旦不幸遭到冷落、抛弃,就只能形单影只在幽怨之情中聊以度日。和扇子为人所用时不离手边,无用时被人丢弃,有何不同?或者还不如一把扇子,毕竟人是有情之物!
  这首诗也表现了班婕妤自我意识的觉醒。但在汉代由于男权社会结构的直接制约,女性不可避免地被贬抑到社会的最底层,失去了与男性平等的生活条件及起码的创作条件,因而女性的创作心境受到挫伤。作为二十世纪英国有名的女作家与女权主义者弗吉尼亚·伍尔芙指出,闲暇、金钱与“一间屋”的缺乏,严重影响了女性的创作心境。还形象地指出:一个女性被迫嫁给自己不爱的人,稍有不合就会遭到丈夫、公婆的斥责,甚至遭遇暴力抑或丧失生命,这种精神气氛是不利于从事艺术活动的。像班婕妤、蔡文姬这样的女性虽未遭到这种苛遇,但其命运的坎坷也是男性中心社会造成的,况且她们的创作活动都离不开诸如汉成帝、曹操等人的帮助。而她们的创作也是揣摩男性的口味,尽量“无我”,才赢得创作的起码条件。在现实生活中难以摆脱对男性的依附,所思所写,也主要是哀愁与悲愤为主题的作品,充满如女性哲学家西蒙娜·波伏瓦所说的“小家子气”。谭正璧曾尖锐地指出了女性作家“在谄媚男性失败时又把文学当作泄怨的工具”的扭曲现象。而这正是由于起码的独立自由的生命意志与权利的缺失!
  一旦获得自我生命的觉醒,班婕妤首先发现的是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不幸地位。那种对爱情平等的企盼与寻求的失败,使她无可选择地徘徊于哀怨的阴云之下。
  女性作为悲剧角色的代表者,在各方面都表现出了这种不幸。女性在现实生活中的不幸生成了她们创作活动条件的低劣,使她们难以创作出足够数量与质量的作品与男性作家抗衡。这种情况在东方世界尤其是在中国更为明显。一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下几千年涉及到的女作家却是寥若晨星。像班婕妤、蔡文姬、李清照也是男性中心世界的太阳边的晨星。她们以悲愤与哀怨的主题给后世文人提供了怀才不遇的情愫。但男性的怨与愤却被男权文化语境炒作为忧国忧民的“大气”。
  《怨歌行》短短十句,却反映了古代贵族女子普遍的不幸命运。诗的表现手法非常宛转细腻,极富女性审美特质。钟嵘《诗品》评曰:“《团扇》短章,辞旨清捷,怨深文绮,得匹妇之致。”在这首诗中从始到末无一字提到女性的不幸命运,但字字情切意深耐人寻味。成功之处在于,全诗用整体的象征手法来表现诗的主题,给读者提供了一个完整的审美意象,进而使读者拥有完整的审美感受。团扇这一审美意象的几个侧面,无一不让人联想到作者的主旨,使读者在审美感知中无法跳出作者匠心独运的真正旨归。扇子的质地优良纯洁,象征作者的优秀品质;扇子的合欢图和优美精致的造型,象征作者形貌俱佳的可人形象;扇子的有用而不离手边的殊遇,象征作者受宠的情景;扇子无用被弃的结局,象征作者失宠退居的悲惨境地。诗的表层咏扇,深层自伤。正是通过审美意象的完整性,使得诗歌的表——扇子、里——自我具有了一种亲和力,解读也变得颇为容易。
  其次,审美意象选择的新颖独特,使这首弃妇诗有了一种沉潜回还的审美效果。通篇只是叹及扇子的命运,以深藏不露,平淡的语锋陈述始末。这也是古代女性作家所擅长的表现手法——曲径通幽,表面看似乎是女性的性格特质所致,实则是男权文化的话语垄断与支配所致。难怪沈德潜《古诗源》中也说它“用意微婉,音韵和平”。 这首诗给后世文学提供了情感意象源,丰富了中国古诗的文化意蕴。受这首诗影响,东汉女诗人徐淑在其《又报秦嘉书》中情意无限地写道:“昔诗人有飞蓬之感,班婕妤有谁荣之叹。素琴之作,当须君归。”如唐太宗时的才人徐惠在其《长门怨》中有“旧爱柏梁台,新宠昭阳殿。受分辞芳辇,含情泣团扇”。唐代诗人王昌龄的《长信秋词》借古鉴今:“奉帚平明金殿开,暂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越南中世纪字喃文学的代表作家女诗人胡春香,也用此意象写《扇子》一诗表达自己的不幸遭际。
  当然,也有人认为这首诗不是班婕妤所作。因为《汉书·外戚传》中收录了班婕妤所作赋全文,并无《怨歌行》。只说道班婕妤作赋自伤,无“并为怨诗”之说。《文选》 李善注则谓:“《歌录》曰,‘《怨歌行》,古辞。'然言古者有此曲,而班婕妤拟之。”刘勰也在《文心雕龙.明诗篇》中说它“见疑于后代”。这首诗可能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这首诗为古辞非班婕妤所创,班婕妤另有仿拟之作:另一种情况是,原有古辞失传,这首诗为班婕妤所作。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会影响它的艺术魅力。不过大多数读者因为这首诗的情调,团扇的托喻,都和班婕妤的身世不无吻合之处,而认为确是班婕妤之作。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李雁盤(1972- ),西安音乐学院基础部讲师,比较文学硕士。
  
  ① [汉]班固:《汉书》卷九十七下。
  ② 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中编第一册,第52页。
  ③ [南朝·梁]萧统(昭明太子)编选:《文选》卷二十七下。
  ④ [南朝·陈]徐陵编选:《玉台新咏》卷一。
  ⑤ [清] 沈德潜编选:《古诗源》卷二。
  ⑥ 陈延杰注:《诗品注》卷上。
  ⑦ 谭正璧:《中国女性的文学生活》第二章。
  ⑧ 弗吉尼亚·伍尔芙:《妇女与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