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原型批评视角下的《骆驼祥子》
作者:徐步军
三、“因果报应”原型
长久以来,“因果报应”思想一直在民间流传。佛教因果报应论认为,世间一切事物都由因果关系支配,强调每个人的善恶行为必定会给自身的命运带来影响,产生相应的善恶报应,由此引起人们在前世、现世和来世的轮回。由于佛教因果报应论与中国传统的天命论相融通,与儒家伦理相协调,因而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能够经久不衰深入人心。许多典籍里也有这方面的详细阐发。《墨子·明鬼》云:“鬼神之能赏贤罚暴。”《晏子春秋·内篇·谏上》云:“人行善者天赏之,行不善者天殃之。”这种思想在《幽冥记》《冤魂志》《搜神记》等古代小说中有着详细的反映,并通过具体的人物事件进行了演绎。
“因果报应”的思想形成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思维模式。这其中,自然是“恶有恶报”更大快人心。在作品中贯穿这一思想,直露或曲折地表现这一主旨,能够引起读者的阅读快感,自古以来许多作家也乐于运用。在唐宋传奇和明清小说,特别是公案小说中,对于罪恶滔天、一手遮天的恶霸奸人,作家一般给他们以充分的“表演空间”后再安排清官或侠客出面,镇压或铲除了反面势力,恶人最终逃不了恶报的下场。
在《骆驼祥子》中,因果报应体现在对虎妞的命运安排上。虎妞作为一个诱骗祥子的恶人,最后死于难产,在某种程度上也体现了“恶有恶报”这一思想。饶有趣味的是,在文中作者不厌其烦地描述虎妞在怀孕期间是如何如何的贪食,如何如何的好逸恶劳。作者的意图是暗示虎妞好吃懒做的本性使她在孕期吃得太多、运动不够而使得胎儿发育超常,加之虎妞本来就胖,因而导致分娩困难。唯恐读者不明白,作者干脆在文中直接加以评论:“虎妞的岁数,这又是头胎,平日缺乏运动,而胎又很大,因为孕期里贪吃油腻。这几项合起来,打算顺顺当当的生产是希望不到的。”由此可见作者自己的见解。在之前不急不缓的描述之中,其实蕴含了人物最终命运的雏形,对“因”的详细铺陈,使得“果”的出现顺理成章,在这个过程中自然地完成了人物形象的塑造,完成了作者主旨思想的建构。
四、结 语
不管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作者在作品中运用原型进行叙事和人物刻画,自然是为了更好地塑造人物、讲述故事。老舍也不例外。老舍对圆形叙事原型的运用,主要是通过对祥子圆形人生轨迹的描述,形象地表现了在旧社会广大人力车夫的悲剧生活。他们的生活理想永远不会实现,最终的结局只会像老马那样,回到一无所有的“原点”。这种对于无望的生活的描述,表现了作者对当时黑暗现实的批判,同时也寄托了读者对个人主义思想的反思。
“狐狸精”和“因果报应”这两个原型的运用,是为塑造虎妞这一人物形象服务的。在作品中,虎妞对祥子的诱骗与压制,和当时的黑暗现实一起共同构成了祥子堕落的重要原因。为了突出表现这一主旨,作家渲染了虎妞的丑恶和卑劣。“狐狸精”原型的巧妙运用,迎合了读者对女性淫荡的想象;“因果报应”原型,则是让读者的传统审美意识和道德观念充当了审判者的角色,并在审判对象被“正法”的过程中获得阅读愉悦,从而使作者蕴藏在文本中的创作意图得到落实,使得文本叙事获得真切的逻辑基础和现实认同。
对于虎妞这一形象,通常的解读都是反面的。在作品中,作者通过祥子的心理活动来表现虎妞给祥子造成的巨大身体疲惫和精神痛苦。在与虎妞发生性关系之后,祥子是无尽的后悔与痛苦,作者在文中写道:“她丑,老,厉害,不要脸!……她把他由乡间带来的那点清凉劲儿毁尽了,他现在成了个偷娘们的人!”这里面所谓的“清凉劲儿”是指被虎妞夺去的童贞。而且,让祥子“耿耿于怀”的是,虎妞不是处女。这给了祥子极大的臆想空间,使得祥子对虎妞的嫌弃有了现实根据。但我们从虎妞死后祥子对小福子的真挚感情来看,很容易看出祥子并不嫌弃小福子的妓女身份,这也说明了祥子不爱虎妞并不因为她失去了童贞。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呢?与小福子相比,虎妞差的是可人的容貌和温和的性格,正如陈思和先生所言,“虎妞吃大亏的还是她丑陋的长相与粗俗的性格,与私生活是否检点没什么关系。”
公允而论,虎妞对祥子的感情应该是真挚的,祥子的勤劳朴实使虎妞心生好感,“喜欢这个傻大个儿”。当祥子的车被大兵劫去,丧魂失魄地回到人和车厂时,虎妞热情地招呼他吃饭。当祥子谦让时,虎妞一把将祥子拉过去:“过来先吃碗饭!毒不死你!两碗老豆腐管什么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当祥子包月失败后回到车厂,她非常兴奋,脱口而出:“哟,祥子?怎……”她刚要往下问,一看祥子垂头丧气的样子,车上拉着铺盖卷,就善解人意地把话咽了下去。虎妞到曹家去找祥子,诚然是有诱骗祥子结婚的动机,但临分手时虎妞却把祥子在人和车厂存的三十多元钱,连同自己的零钱,一并交给祥子,并深情地对祥子说:“不为别的,就为表表我的心,我惦念着你,疼你,护着你!”凡此种种,都表明了虎妞对祥子的关心与疼爱。
虎妞作为泼妇的一面更多是体现在语言的尖刻上。影响读者对虎妞认识的主要因素是作者的叙述,大多数读者会自然而然地跟随作者的节奏和议论,先入为主地将虎妞进行负面定位。作者潜在的男权意识,使得文本的视角是围绕祥子展开的,从祥子的男性视角来塑造虎妞。由于视角的限制,文本没能对虎妞的精神世界做进一步开掘,没能从虎妞的视角来审视现实社会和周边环境,也没有详细地表述其内心感受,因此虎妞的形象比较单薄、立体感不强。尤其是,作者通过变了形的“狐狸精”原型和置换的“因果报应”原型对虎妞进行刻画,着力表现虎妞性格和行为的负面因素,强调其是造成祥子堕落的一个重要原因。作者用男性话语塑造了一个泼妇形象,使得文本充满了浓厚的男权主义思想。
作为一种从古到今延续下来的集体潜意识,原型意象和叙事原型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作家的创作思维,并在作品中得到具体体现。无论作家是否自觉地运用文化原型进行创作,原型在特定的创作情境中总会呈现出来,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文本的主题意旨与情感走向。仔细分析《骆驼祥子》,感觉老舍并没有简单地套用这些原型意象和叙事原型,尤其是对“狐狸精”原型的创造性变形置换,使得人物形象完满地承载了民族文化心理。同时,这种对民族文化心理的重新演绎,又启发、呼应了读者的既有文化积淀,使得读者对《骆驼祥子》有了新的欣赏路径和解读方式。
(责任编辑:赵红玉)
作者简介:徐步军,江苏沭阳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2006级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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