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毕淑敏小说的疾病叙事伦理分析

作者:邓寒梅




  关键词:毕淑敏 疾病伦理 人本主义 关怀伦理学
  摘 要:毕淑敏立足于人本主义的立场,以一种聚焦“疾病现场”的在场叙事,用自己深切的体验关注和书写疾病世界中的人和事。毕淑敏小说的疾病叙事体现了一种以病人的生命和灵魂为主角的叙事伦理。小说文本为人们理解病人的心理和维护他们的尊严提供了范本,也为患者和健康人提供了生存的勇气。
  
  伦理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最本质、最稳定、最具传统色彩和规范意义的社会关系。在伦理哲学领域,伦理具有生命本体论意义,实质上是以某种价值观念为经脉的生命感觉。从伦理哲学和叙事学角度考察,小说文本是作家主体以叙事话语的形式对多种伦理关系进行的艺术展现。疾病是人类的基本经验,也是人类永恒的生存困境。疾病作为一种媒介不仅把人们紧密地联系起来,也使人们之间的伦理关系时刻都发生着变化。因此,疾病伦理不仅是医学界重要的研究课题,也是文学艺术永恒的主题和关怀之一。作家通过疾病伦理叙事,不同程度地表现出关于疾病的伦理取向和价值判断。
  
  一
  
  有着二十二年专业医生经历的作家毕淑敏,将疾病作为她情有独钟且取之不尽的写作资源,“我只敢写我大致经历的事情,我只敢描述那些我确有把握的情景”。在她发表的四百余万字的作品中,涉及疾病题材的作品占了相当的分量,如《教授的戒指》《最后一支西地兰》《女人之约》《紫色人形》《预约死亡》《生生不已》《红处方》《血玲珑》《拯救乳房》等。从具体的疾病种类而言,涉及了黄疸型肝炎、性病、艾滋病、白血病、脑瘤、皮肤癌、吸毒等生理疾病。她关注形形色色的病人及其深渊般的命运,以真实的病痛伦理体验,倾听、描绘病人身体与灵魂破碎的声音。
  毕淑敏对病人的肉体痛苦感同身受,对癌症病人的生存状态尤为关注。她认为“癌是足部有着柔软肉垫的食人兽,凶狠残暴,走起来却是无声无息的”。《拯救乳房》中成慕海的患乳腺癌的外婆就遭受了病魔的折磨。由于无钱医治,她的乳房烂通到后背,鲤鱼嘴大的疮口里爬满蛆虫,不时掉出黑脓和腐肉,她最后被活活地烂死。更可怕的是,“人一得了癌症,好像上了死亡传送带,被打入黑洞。癌症是荒火,掠过之处,幻想成灰、欢乐失色、礼物破碎,成绩无光,信心瓦解,残留下来的只是恐惧和绝望的黑石头”(《拯救乳房》)。作者描写那些病入膏肓的临终病人,“他们比骷髅还干瘪。骷髅是洗练而洁白的,棱角分明,他们连这种力度也没有,完全是枯萎的雪片”(《预约死亡》)。作者真实而又生动地描绘病人遭受疾病摧残后丑陋枯萎、惨不忍睹的外在形状,但“绝望而平和”也透露出病人在对康复绝望后面临死亡时的平静与温和,这两种状态都强烈震撼着人们的心灵。
  疾病,即便是生理疾病,也往往与人的精神状态密切相关。因而,毕淑敏把疾病作为对人的观察点和出发点,将疾病带给人们的精神伤痛渲染得淋漓尽致。《拯救乳房》是毕淑敏关注疾病尤其是心理疾病的小说。乳房作为女性的性征之一,与女性的生命和美紧密联系在一起,文学、绘画、摄影、影视艺术等都以各自的方式礼赞着作为生命之泉和美的象征的完美乳房。但据资料统计,目前,世界上每年约有一百二十多万妇女被查出患有乳腺癌。乳腺癌对女性的第二性征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不仅损害了患者的身体健康,更重要的是毁灭了她们的爱情与梦想,甚至是自信与尊严。不仅如此,被称为“女性杀手”的乳腺癌还将罪恶的魔爪伸向了男性。毕淑敏以一个医学工作者的经验和科学依据告诉人们,男性也有1/100不能幸免于难。小说不仅描绘了女性乳腺癌病人的痛苦与挣扎,以成慕海为代表,毕淑敏更触目惊心地揭示出乳腺癌对男性病人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摧残。
  成慕海从小性格内向,虽然有着男性挺拔的形体,但缺乏传统文化推崇的男性高大魁梧的体魄和无坚不摧的阳刚之气。缺乏男性自尊的成慕海一直生活在惧怕别人说自己不是个男人的阴影中,患上乳腺癌这种“女人病”,对他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他深感羞耻,经常独自一人在黑夜中哭泣,但在太阳底下,成慕海不得不装出硬汉的模样。此时的成慕海游走在健康人与死人之间的真空地带,在肉体和精神痛苦的双重煎熬下,成慕海带上了厚厚的“人格面具”,将自己分解为“健康”男人成慕海和女性乳腺癌患者成慕梅。
  荣格曾说过:“‘人格面具’是构成人类‘集体无意识’诸多的原型。……目的在于将自己不见容于社会文明禁忌的体现个体本能的一面掩盖起来,只把有利于自己建立良好社会形象的一面表现出来,以便得到社会认可。在社会生存的每个人都需要并且具有这种‘人格面具’,但如果一个人过分关心和强调自己的‘人格面具’,将会导致人格结构中各组成部分的和谐失调,损害人的健康心理。这就是‘人格面具’通货膨胀。”成慕梅就是成慕海人格面具通货膨胀的产物。毕淑敏通过程远青博士组建的火一样热情的小组促使顾虑重重的成慕海破釜沉舟地表演了一出“裸体秀”。长期累积于心的羞耻感和精神压力终于得到释放,成慕海和成慕梅开始合二为一。毕淑敏用大量的篇幅和悬念迭起的情节描述了成慕海曲折的心路历程,表现出对男性乳腺癌患者命运的深切关注和人文关怀,实际上也在一定程度上对传统文化对男性的形象定位提出了质疑。小说文本为人们理解病人的心理和维护他们的尊严提供了范本,也为患者和健康人提供了生存的勇气。
  
  二
  
  一九九四年初《北京文学》打出“新体验小说”的旗号,毕淑敏是主要发起人之一。所谓“新体验小说”,即要求作家在创作之前亲身体验所要表现的某种生活环境,甚至自己暂时加入到那种生活当中,以取得与所要表现的人物相同的“心理体验”,从而使作品更具“现场感”。毕淑敏在生活和创作中都提倡“身体力行”。二〇〇三年五月二十三日,为了记录SAS肆虐这一非常时刻的非常心情,毕淑敏与高洪波等八位作家在北京抗击非典一线进行了为期半个月的深入采访和体验。在带有科幻色彩的小说《教授的戒指》中,毕淑敏为主人公陶教授设置了一枚带有人体生物电流传感器的戒指。借助这枚神奇的戒指,陶教授真切地感受着患者的病痛,因而能及时对症下药,给予病人有效的治疗。《红处方》是毕淑敏集二十余年行医知识与经验,又到戒毒医院体验了半年生活后的一部力作。
  在《预约死亡》中,毕淑敏以一种更直接的方式去体验临终病人的生活,她以一个七十岁的肝癌晚期患者的身份住进了“临终关怀医院”这个最接近死亡的地方。作者的“亲历”成为小说的线索。小说以纪实的手法再现了工作人员的艰辛与无奈、病人和家属的焦灼与哀伤,用近乎“采访”的方式阐述了护理员小白对工作的态度。小白年轻漂亮,工作环境却很脏很累,连作者这样的老医务工作者都觉得无法承受,但她却毫无怨言。她认为这些让她忙得像旋转的陀螺一样的老人,“没有一丝害人之心,像婴孩似的,跟他们相处,充满静谧与安宁……这里是人世间最善良的角落。……我不是可怜这些快死的人,是敬畏他们。”作者因此赞美道:“善良是人最好的化妆品,它使女孩子的脸蒙上一层圣洁之光,看上去格外动人。”小说语言真实自然又充满哲理,因此显得格外真切感人。
  同时,毕淑敏通过这篇小说向人们展示了一种创作观念,即“真正的小说家应该也必须是思想家”。“‘新体验小说’光有情感体验我以为是不够的,或者说这体验里不仅包括了感觉的真谛,更需涵盖思想的真谛。真正的小说家应该也必须是思想家,只不过他们的思想是用优美的故事、栩栩如生的人物、跌宕起伏的情节、缜密的神经颤动、精彩的语言包装过的,犹如一发发糖衣炮弹”。在情感体验的基础上,真正的小说家毕淑敏还涉足了许多非常敏感或被人们忽略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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