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超越死亡的回归之旅

作者:王育芳




  关键词:《渡沙洲》 《向前看》 死亡 宗教
  摘 要:本文通过对丁尼生的《渡沙洲》与勃朗宁的《向前看》这两首关涉死亡主题诗歌的比较,分析了两首诗在情感、意象、风格等方面的同与异,着力探寻了两位诗人在宗教思想、哲学理念以及诗歌艺术上的差异,剖析了二人不同的生死观及其在诗歌中的反映。
  
  费尔巴哈说,倘若世上没有死亡,亦不会有宗教,苏格拉底提出“哲学就是学习死亡”这一生死命题。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死亡也是一个亘古常新的话题,从令人荡气回肠的黛玉之死到浪漫凄美的梁祝化蝶,从哈姆雷特是生还是死的痛苦追问到《变形记》中人之变身为甲虫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所有这些主题无不反映了人们对于死亡及死亡哲学的审美与沉思。既然死亡是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无从回避无以逃脱的生存处境和宿命,人生代代无穷已,对生死的思考以及对死亡的超越便是一个吸引着代代无穷已的人进行探讨的难以穷尽的话题。宗教以一个彼岸来生的世界对死亡进行超越;哲学通过对生的反省对死的理性观照而获得一种超然豁达的生死观,道家有“生,寄也;死,归也”之说;而现代文艺正试图取代宗教的位置实现对人类从死亡的超越与拯救,川端康成在《文艺时代》创刊辞中写到:“就像我们的祖先在墓石下相信西方净土的永生长眠一样,我们的子孙会在文艺的殿堂中找到解决人类不灭的方法从而超越死亡。”①丁尼生与勃朗宁虽然是同一时代的两位诗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一为维多利亚时期英国诗歌传统的最高代表,一为开创二十世纪诗歌风格的一位先驱,然而我们可以从《渡沙洲》与《向前看》这两首关注同一主题——死亡及其超越的诗歌着手,找到对两人进行比较的契合点。
  丁尼生与勃朗宁两人俱在维多利亚时期英国文坛占据着令人瞩目的位置,而且两人都有着一段非同寻常的人生经历──丁尼生失去了他的知己挚友汉勒姆,这一离丧铸成了他的名篇《悼亡诗》,而勃朗宁因与伊丽莎白那场蜚声中外的恋爱而蕴结了后者那些美丽非凡的诗篇《葡萄牙十四行诗集》。作为同代人,他们在许多方面都形成了奇特的对比,这些差异既表现为他们不尽相同的生死观,也体现在他们各自迥异的诗风。丁尼生的《渡沙洲》可看作诗人的绝唱,而勃朗宁的《向前看》亦是对死亡的耽想与冥思。这两首关涉同一主题的诗篇基本上涵盖了他们在思想与诗风方面的同与异。
  
  一
  
  同是伟大的诗人他们表现出了对待死亡的某些相似的态度,这恰好适用于中国的一句谚语“英雄所见略同”。面对死亡,反观人生之际,遗憾或圆满来自生理、心理、灵性与社会四个层面的瞻顾。对儒家而言圆满意味着在生理层面上得以颐养天年,自然善终;在心理层面上,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坦然接受死亡;在灵性层面上,集一生德行的修养,趋于道德的完善之境;在社会层面上,身体力行成为人世的楷模,而且能使之传承并发扬光大。东西方虽然有着不同的文化渊源,然而不同文化的人们却有着相似的生命体验与价值取向。在尘世间走一遭,两位诗人都曾生活过、经历过、奋斗过,在事业上也都取得了相当的成就。就丁尼生而言他的成就更是突出,早在一八五零年他就被授予了“桂冠诗人”称号,因而当沉思死亡这一主题时两人都感到曾经不辱使命地生活过,故都有一种或欣然或完满的情感溢于言表,如同各自诗句所表达的那样:
  
  涌动的大海似乎入睡,
  满潮以后涛声消逝、浪花退去。
  ──丁尼生:《渡沙洲》
  旅程已经结束顶点亦已登临。
  ──勃朗宁:《向前看》
  
  两首诗都运用了大量典型而细腻的意象来揭示诗人对待死亡的情感与思想。丁尼生具有一种连接景物与心境的才能,“一种创造景物,使之与人类情感契合的能力”②。他创造的景物如此恰切以至成为一种心境的象征,而且用一种无与伦比的唯有现实才能超越的力量召唤起一种心境本身。在《渡沙洲》中丁尼生极具匠心地创造出一系列视觉听觉的意象,在我们眼前展现出如此一个宁静超逸的世界,死亡的来临被比作自然界黑夜的降临,还有与之相伴的美好的“夕阳与晚星”,“落霞与晚钟”。海滩也是丁尼生为适应不同的心境而喜用的一种意象,此诗中他用“渡沙洲”借指走向另一个世界,海的意象也有着丰富的内涵,它是一种无穷无尽与万象所归的象征。此诗创造出的一种宁静悠远的意境颇似陶诗“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那种回归大自然的超然物外的气象。这首诗终结于“泰然见领航”,诗人生命的终结止于与上帝相见的荣光,从而诗人因自己的信仰,也因着自己的诗篇获得了一种永生。这首关于死亡的诗却无片言只字提及死亡,因一系列紧密相关的意象和一种抒情的优美而使诗歌显得朴素、含蓄、流畅,它代表了丁尼生在抒情诗方面所取得的极高的艺术造诣。
  在勃朗宁《向前看》一诗中诗人也应用了一系列的意象描绘了想象中向死亡进发的历程,然而这些意象却代表了自然界中一些远为狂暴酷烈的力量。
  
  ——感觉到了我喉咙中的雾
  和脸上的薄霭,
  当雪花吹起的时候,阵阵劲风预兆着
  我正一步步临近目的地。
  
  假如说丁尼生的诗中出现的是一幅幅关于自然界静态的图画,营造出一种安详静美的氛围,那么,勃朗宁诗中出现的更多的是由种种动态意象组合成的一幅动荡不安的场景:如“压迫”、“轰然倒下”、“蒙住”、“阻止”等等,加之诗中不均衡的韵脚,给我们一种充满挣扎、反抗与不屈意志的印象。在勃朗宁的笔下,死亡是以一个男性的表征出现,恐怖、凌厉、强悍,具有不可征服的权威性。是死亡带走了诗人挚爱的妻子,使其遭受离丧的痛苦,也是死亡将要使诗人离开他曾生活于其中并热爱过的尘世中的一切。死亡对于人类的悲剧在于它毁灭的不仅仅是一个肉体生命,随之而去的也包括蕴含于其中的独一无二不可重复的情感、意志和个体生命体验。人类理性的力量就在于无论是面对命运还是死亡,人是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征服的勇气和力量,这也就是人的尊严之所在。故而诗人在这样一系列意象所构建的背景上显示了其强烈的激情与不屈的战斗精神。如果说丁尼生的诗以涉水归航来比喻生命之向死亡的自然回归,而勃朗宁的诗则以“会当凌绝顶”的气魄表达了对死亡的蔑视与征服。
  
  二
  
  虽然同样是对死亡所作的玄想,这两首诗更多反映了作者不同的情感、宗教以及诗歌艺术风格。
  源于两人不同的哲学思想及宗教信仰,也源于诗歌写作的不同的人生背景与人生阶段,两首诗向我们传达了不同的思想感情。《渡沙洲》是诗人晚年的作品,当诗人步向生命旅程终点时,对他而言回顾他所走过的人生之路及冥思即将来临的死亡应当是一件如旅人思家般自然的事。这首诗表达了一位经历了人世间的荣辱沉浮与沧桑忧患,并取得了同代人难以匹敌的成就的老人面对死亡时一种超然淡定的态度。对诗人而言,死亡不带任何恐怖的性质,它是一种接近上帝的最佳方式,是人生的合理归宿。正如古老的圣经所启谕于人们的,人来自泥土,又归于泥土:
  
  从海底涌来的潮流,
  重又退回那深邃的住处
  
  《向前看》一诗写于诗人的妻子去世后不久,此时布朗宁才过盛年还面临着相当长的一段人生之路,直到一八六零年诗人的诗名才得以确立并成为一位堪与丁尼生并驾齐驱的诗人。布朗宁体格强健,生性乐观,死亡对他而言是件突如其来的事,或许只是因着妻子的离去才使他对死亡进行深入而严肃的思考。死并非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对于英年早逝的伊丽莎白而言,死亡或可看作命运的另一种恩宠与眷顾。在她生之时,能同时得到缪斯与爱神两大神灵的庇佑,既是一位才情横溢的诗人,写下《葡萄牙十四行诗集》等优美传世的诗篇,又得到了另一位才华卓绝的诗人的挚爱,在她死之时,无情的时间与琐碎的世事依然没有消磨去她的美与她的爱,而死神将这一切定格为永恒,伸展为无限。她有幸死在爱之中,而爱她的人则活在对她无尽的追思以及死后与她相聚的期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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