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

作者:周引莉




  关键词:王安忆 化用古典诗词
  摘要:王安忆的小说在语言、技巧、人物塑造、渲染环境及结构情节等方面都借鉴、化用了古典诗词(包括民歌)的精华,这使她的作品通俗中透着典雅,现代中传着古韵。
  
  王安忆从小就受到古典诗词的熏陶,她在《情感的生命——我看散文》中表达了对古典诗词由衷的喜爱和赞扬。她善于从古典诗词中汲取营养,她对古典诗词或移用,或化用,推陈出新,演绎变通,创造出既有古典韵味又有现代气息的佳作。她曾说:“小说是散漫的,实用性很强的语言,内里也是有着格律的,不相信你读读看。还有,尽可能地用口语的,常用的,平白如话的字。这些字比较响亮,有歌唱性,《诗经》中‘国风’的那种,明代冯梦龙的‘桂枝儿’,也有点那意思。这关系到整篇小说的气质,世俗里的诗意。”
  王安忆在语言、技巧、人物塑造、渲染环境及结构情节等方面都借鉴、化用了古典诗词(包括民歌)的精华,这使她的作品通俗中透着典雅,现代中传着古韵。
  
  一、化用古典诗词及穿插文言词汇
  
  《隐居的时代》中有这样几句:“到了春天,就是等待南归的燕子飞来梁下,旧年的窝在等着它们。谁家的燕子来了,大人小孩都出门去报信。”燕子寻归旧巢的习性历来受到人们的喜爱,从王维的“归燕识故巢,旧人看新历”,到刘禹锡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又到宋人田为的“多情帘燕独徘徊,依旧满身花雨,又归来”以及晏殊的“似曾相识燕归来”,再到清人周京的“烟雨疏疏覆绿苔,海棠时节燕重来”等,恐怕都成为王安忆化用的源泉。又如:“下弦月从云后边走着,云像烟一样,于是,清楚一阵,模糊一阵。身后稻田里,蛙声一片。”这岂不是化用了“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伤心太平洋》中有这样几句:“我父亲抵达上海的时候,当是一九四零年的深秋,上海的法国梧桐的落叶,一大片一大片地落在地上。落叶的景色是我父亲有生以来头一回领略,他觉得这真是天上奇观。秋风肃杀也是他头一回领略,他一身单衫,抖抖索索。”古人云:“时不与兮岁不留,一叶落兮天下秋”,更何况“梧桐树的叶子一片接一片落地,发出沙沙的梧桐雨声”。“梧桐雨”这三字用的好,让人想起“梧桐更兼细雨”、“秋雨梧桐落叶时”、“雨滴梧桐秋夜长”,想起“梧桐细雨,渐滴作秋声,被风惊碎”,想起“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想起洪升的《梧桐雨》……自古梧桐秋雨相辅相成,构成一幅和谐无间、天然入妙的图景。当然,王安忆这里的“梧桐雨”只有梧桐而无雨,无秋雨之梧桐便更加枯寂索漠、飘零无依。这正应了身在异乡的“我父亲”的心境,他遭受着“冷露滴梦破,峭风梳骨寒”的境遇,抖抖索索,前途一片渺茫。
  王安忆的语言不仅有古典诗词的意境,还有着内在的韵律,像在唱,给人一种强烈的抒情效果。或许任何赞美都不如作品本身有说服力,因为字里行间的韵味情致就像水果的汁液,充盈饱满,只有亲身体会,才能品出其中真味。如《乌托邦诗篇》中的一些句子带有诗歌的韵律美,不仅朗朗上口,充满激情,还颇含哲理。
  王安忆不仅化用古典诗词的语言、韵律,还吸收一些有生命力的文言词汇入小说,使语言增加了复杂的审美含量。如《爱向虚空茫然中》的第一章“羞涩”,作家从一个梦境写起,调动了心理和生理的感受,极其细腻而诗意地进入对于“羞涩”状态的描绘,其最后一段文字通过巧妙穿插一些文言词汇,全部构成短句,从而增强了紧迫感与节奏感。这段文字不仅有内在的格律,还具有一种朦胧感。而这种朦胧感恰能接近描述对象的本真,并往往能激发读者的想象,从而表现为一种诗意的美、一种诗化的境界。
  王安忆的语言有些在表面上虽看不到明显的文言标志,但骨子里还透着文言的简练,或者说与文言还有着很大的关联。如《伤心太平洋》中有这样两句话:“南洋那地方还遍地珍草异木,奇禽怪兽,一夜之间黄土变成金。下南洋的传奇故事是我原籍福建最为盛行的传说,成功与失败的消息连年不断。”“珍草异木”“奇禽怪兽”“连年不断”这些四字短语有着文言般的简洁,前后两句话形成对照,充满张力,给人以丰富的想象。这种节奏的张弛有度,声调的抑扬顿挫,语言的含蓄凝练,都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再看这样一句:“一个女人家,一生以丈夫儿子为天地世界,而这个世界暗无天日。”短短一句话,感情强烈,尤其是“暗无天日”把一个女人一生的辛酸苦难强化出来,其间的悲哀岂是一个“苦”字了得?
  
  二、借鉴古典诗词技法
  
  赋比兴是古代诗歌的基本技法。其语义的界定,以朱熹训注最为通畅易晓切合原义:“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
  王安忆如果生在古代,应该是一个作赋高手。她擅长用铺陈的手法,陈村戏谑她“一条棉裤,能写几千字”,只不过她铺排但不夸张,可以说她对“赋”的继承与发展不遗余力,以至于有人嫌她琐碎、癗嗦。赋的优势是它既可以淋漓尽致地细腻铺写,又可以一气贯注、加强语势,还可以渲染某种环境、气氛和情绪。王安忆铺陈的文字比比皆是,如:《乌托邦诗篇》中有一段对怀念的叙写,长达几百字,表达了王安忆对怀念的认识与赞美,既直接晓畅,又深入肺腑。其铺陈的功力可见一斑。这种铺排又有点像“女红”,“王安忆用女红的手法,沉湎于缝纫的无限的针脚与编织的无休止的缠与绕,这是纯女性的生活内容之一,重复,单调,与社会无缘,有的是女人编织的韧性与执著。”
  至于“比”,比即喻,是最基本的修辞手法,现在用得最为普遍。而王安忆用比有一个特色,就是善于铺排着比,对比着比,甚至似比非比。如写王琦瑶:“她是万紫千红中的一点芍药样的白;繁弦急管中的一曲清唱;高谈阔论里的一个无言。”如写香港的美:“它的美还在于它的对比性:它是最海角天涯的,又是最近在眼前的;它是最荒无人烟的,又是最繁荣似锦的;它是最寂寞无声,又是最热闹喧哗;它是最海天漆黑中的最灯火辉煌。”(《香港的情与爱》)又如比较凯弟与逢佳的罗曼蒂克:“凯弟的一种是天上的一种,逢佳的一种是人间的一种;凯弟的一种是镜中月,水中花的一种,逢佳的一种是手拉手,心贴心的一种;凯弟的一种是一曲《采槟榔》便拉开帷幕的一种,逢佳的一种却是要喝酒、吃饭、购物、乘双层电车,再打电话约时间地点的一种。”再如写凯弟与逢佳的真实是两种真实,“一个冷,一个热;一个是水至清而无鱼,一个是污泥塘的莲藕;一个是假亦真时真作假,一个是真作假时假亦真。”类似的语言很多,既体现了作者的才情,又利用修辞技巧及文学语言的模糊性,增强了语言的张力,激发了读者的想象和思考。而且,她的比喻也让人想起很多古典文学的意象或语句,如“天上”“人间”“镜中月”“水中花”“水至清而无鱼”“污泥塘的莲藕”“假亦真时真作假”“真作假时假亦真”等,《红楼梦》《爱莲说》的印记是否在里面?
  再看“兴”,兴是最具中国特色的手法。王安忆的《长恨歌》把兴的运用到了极致。她一开篇就用一万多字写弄堂、流言、闺阁、鸽子,这在当代文学中真是独树一帜,使上海有了灵气,也为主人公的出场造足了境,蓄足了势。这四节与后面构成“兴”,其内部则充满“赋”,是兴中有赋,赋兴结合。
  王安忆还吸取了古典诗词用典的修辞技巧,当然,用典在整个古典文学中都比较普遍,但追根溯源,应源于古典诗词。《上种红菱下种藕》中,闪闪讥诮秧宝宝的话中就多次用典,如:“陆国慎,我实在看不下去这个蓬头了,她是在唱‘拷红’吗?”“小人儿一个,在那里落眼泪,扮林黛玉呢!”闪闪对她嫂子和哥哥通电话影响她看电视有意见,就说:“十八相送才唱过,就唱楼台会。”又如:“小毛叫她作‘宝姐姐’,是闪闪兴出来的,多少有些促狭的意思,秧宝宝就装听不见。”“她又低着头,要是闪闪看见,就要说她是‘六月雪’里的窦娥了。”“江西人对着黄久香讲的白蛇化精的故事,特别强调,端午的雄黄酒不好喝。”“秧宝宝敛起笑容,厉声说:你是秦桧,专门作奸作怪!”“(妹囡)看见秧宝宝进来,笑着说:唷,岳飞来了!”……当然,这里面有些用典的同时也是比喻。作者在这里用典不仅使语言含蓄幽默,精练典雅,还使人物形象更加活泼生动,比如闪闪的话就衬托出她的聪明幽默、泼辣大胆,还颇有文艺素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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