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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隐笔下女性情感命运的困惑与冲突

作者:冯晓青




   关键词:庐隐 女性 情感 困惑 冲突
   摘 要:作为新女性,庐隐强烈感受到女性家庭与事业的矛盾,她的创作以情绪的宣泄展示了觉醒女性受家庭拖累后的精神困境。她们在四面突围中,如入无物之阵,始终找不到矛盾的症结所在,自然也无法找到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只能或于痛苦的旋涡中渐渐憔悴下去,或在有所回避中寻找慰藉。
   作为新文学抒情小说的开创者之一,庐隐无疑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接受启蒙最早觉醒的现代“精神之女”。她以敏锐的思维、倔强的性格、清醒的意识和自身的生命体验,在感伤哀怨的基调中,以一种苦恼而又执著的心态,通过对女性的心理大胆直率细腻深入的剖白,把对女性“解放”的怀疑和忧虑、对人生意义探究、对无法把握的命运遭际的哀怨的寻求的笔锋,深深地植进了社会和历史的土壤,高唱“理解女人”的主旋律,成为那个时代女性文化的里程碑,成为“五四”时代的经典绝唱。本文试图通过作者笔下女性主人公的命运,探究其情感生命深处的悲剧因素,探究女性人生之路上的由衷困惑。
  
  一、知识文化造成女性的情感困惑
  
   庐隐笔下的女性大多出身于封建家庭,是尚未走出校门或涉世不深的女性青年。她们在“五四”浪潮的裹挟中从书斋里冲出来。这些一直生活在金丝笼中的小雏,有着火山喷发的热情,有着一颗“似强硬而实脆弱的心”。她们一方面承载负荷着几千年封建礼教和封建统治思想意识的传统重压,因袭着封建的因子,走着一条漫长辛酸幽暗的道路;另一方面又初受新思想的洗礼熏染,用崭新的双眸回望历史,以新的批判角度回顾过去,渴望个性解放、灵魂自由,向往狂放不羁的生活。冲出传统价值标准的篱笆,世俗的訾议和非难之下,在内心世界产生了冲突和背离,新旧两种价值使得她们对人生的体悟产生了无法消解的虚妄和寂寞;现实与理想激烈的碰撞和强烈的落差,盘根错节制约着遏制着女性的张扬,使她们对纷繁人生和莫测的命运充满了绝世的悲怨,在对自身的存在价值有所醒悟,但又无法在现实中实现自我的人格的失落和悲哀中,只好徘徊在理想和现实的歧路:无法规避地抑郁无欢、彷徨虚幻、寂寞颓废、躁动不安、孤独苦闷和软弱。这一切都印证了法国女作家西蒙·波伏瓦在《第二性——女人》中指出的“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来形成的”,“在反映了当时苦闷彷徨的站在享乐主义的边缘上的青年心理这一点看来,《海滨故人》及其姊妹篇(《或人的悲哀》和《丽石的日记》)是应该给予较高的评价的。”①
   《或人的悲哀》中的亚侠是一个受过教育的知识妇女,她一直苦苦地探索人生的意义,得到的结论却是“悲的多,乐的少”。她看到的是“世界上种种的罪恶的痕迹”,她“不能安于现在”,但又觉得“追求未来使得精神消磨的未免太多了”,她有时也想在追求名利中求得思想的安宁,她的朋友说:名利的代价是“人生生命的波动”,是“愁苦劳碌”,于是她把自己的苦闷归结为“知识”。《丽石的日记》里的丽石是一个忧郁的女学生,她觉得社会“到处是污浊的痕迹”,常感叹“寂寞益我苦!无聊使我悲!渴望增我怒!”《海滨故人》中的露莎,是一个孤傲倔强、很有抱负的女孩子,心思极深,多愁善感,每天坐在图书馆里,拿着一支笔思考着人生,反复探究“人生到底做什么?”被同事称作著作家,可她苦思的结果仍然摆脱不了矛盾的心理:“十年读书,得来的只是烦恼与悲愁,究竟是知识误我,我误知识?”她与梓青恋爱,按说是符合情理的,因袭传统的人却无端对他们非议诽谤,“人心险恶,甚于蛇蝎!地球虽大,竟无我容身之地。”《蓝田的忏悔录》中的蓝田,虽然因为受新思潮的启迪而逃婚出走,战胜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婚姻,但“空落落的身心,没有依靠。社会又是这样的黑暗”。《一个著作家》中,邵浮尘和沁芬在金钱和父权两把屠刀下双双殉情。虽然带有爱情至上的意味:“只要我们有爱情,你有妻子也不要紧。”但终究表现了“血的蒸汽,醒过来的人真正声音”②。
   “两爱”冲突是“五四”时代女性的心理特征,是“五四”时期新旧两种思想的搏斗。在“两爱”的交战中,这些具有新知识新思想的女性,由于没有独立的经济和社会地位而优柔寡断,手足无措。有的性爱战胜了母爱,有的是母爱消融了性爱;有的是主人公在两爱之中受煎熬,用失望的呼唤唱完了爱曲的最终一阕。
  
   二、婚姻生活的樊篱与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的冲突
  
   作为新女性,庐隐强烈感受到女性家庭与事业的矛盾,她的创作以情绪的宣泄展示了觉醒女性受家庭拖累后的精神困境。她们在四面突围中,如入无物之阵,始终找不到矛盾的症结所在,自然也无法找到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只能或于痛苦的旋涡中渐渐憔悴下去,或在有所回避中寻找慰藉。婚姻不等于爱情!婚姻中爱情的存续有两种情况:有爱的婚姻和无爱的婚姻。即使是在有爱的婚姻中,婚姻双方仍然会体会到两个不同的个体之间如何相互磨合的痛苦,体会到如何把一种曾经燃烧的激情转换为普通日常琐碎的苦恼,体会到个性被局限在规范之中的苦恼。因为婚姻中的爱情要面对很多日常生活琐事,要面对两个人朝夕相处的考验,没有什么神秘感,反倒有了很多责任、义务。此时的爱情,已经不再是一种燃烧的激情,而是一种平凡的温情。在无爱或者爱情已经消失的婚姻,个人体会到的是无爱的痛苦,是无爱时还要尽各种义务的痛苦。总之,婚姻中无论有无爱情,都有很多束缚个人意志的东西。知识女性一旦步入婚姻,在婚姻还没有建立起夫妇双方共同承担家务平等的现代婚姻合作模式之时,也只能与传统女性一样,承担起管理家庭的全部事务,这样,哪怕是由爱情组合的温暖家庭也会悄悄蜕变为束缚女性的牢笼,女性就会不由自主地失去社会的广阔天空。女性在获得了她们从理论上获得的“爱情”理想之后,才发现这个终于得到的“爱情”,其实也不过是再铸的一副枷锁,并不是奔向自由之路的光明途径。
   《何处是归程》中的沙侣,虽然追求到了她的“幸福”,可空虚的婚后生活,使她失落了自己。《时代的牺牲者》中的秀贞,与道怀是自由恋爱、自主成婚,但最终因为道怀的贪恋权贵而成为了弃妇。《沦落》中的松文向爱她的青年倾诉自己的隐衷,等来的却是“他”与别人结婚的请柬,“只留下爱情的纪念品,以慰枯干的人生”。
   一心追求理想境界,而总觉得现实比理想乏味。婚姻的存在与消亡不以女性的意志为转移,女性的依附地位并没有因为婚姻的自由而发生改变。丈夫代表了整个人类社会,孩子是她们的全部希望和未来。于是“解放”了的新女性又重新回到“家”的樊笼之中,逐渐远离了外部热闹的社会政治生活,家庭与婚姻是她们解不开、去不掉的情结,像一条无形的绳索,使她们被迫与自觉放弃对人生的追求。“家”的巨大限定性使她们终于明白了这样的道理:这就是女性的人生价值,这就是她们存在的真实意义,这就是她们最大的自我表现。鲁迅曾断言:“娜拉出走之后的结局还是回来,回到那个像牢笼一般束缚她的家中。”③可以说,婚姻就如同艺术品一样,永远是有缺憾的,再美好的婚姻一旦成为现实,就一定会与理想产生距离。
  
  三、身心归属形式的困蹇给女性带来的迷惘
  
   女性心理学认为,女性如果不能在男性身体上得到真正的欲望满足,便在她们的性冲动与无法满足的欲望之间形成难以调和的矛盾冲突关系。女人的同性恋倾向,在很大程度上是她们自发地将自己的灵魂和肉体,畸形地结合在一起去协调与平衡女性失衡心态的一种尝试,进而造成了女性“自恋”与“他恋”的双重人格。“庐隐的作品里,是男学生,女学生,同性爱,多角爱,是爱情的追逐,是悲苦命运者的挣扎”④。追求恋爱自由,多愁善感,渴求优雅娴静,虽然弥漫着灰色的抑郁的气氛,但在忧愁感伤的外壳里,依然包孕着一颗燃烧的爱情火苗的心。“青年男女好像是一朵含苞未放的玫瑰花,美丽的颜色足以安慰自己,诱惑别人;芬芳的气息,足以满足自己,迷恋别人。但是等到花残了,叶枯了,人家弃置,自己憎厌,花木不能躲过时间空间的支配,人类也是如此,那么人类到底做什么?”⑤庐隐陷入了矛盾之中,不能自拔。她的笔触不仅探入了无爱女子的灵魂,而且还延伸到被人们遗忘的“婚外恋”、同性恋,来作为独身主义的另外一种解读方式,《蓝田的忏悔录》中的蓝田与芝姐要好, “他们从来不肯为一个有志无力的女子原谅一二分”。所以到了故事的结尾,作者让蓝田发出绝望的呼唤:“我后悔,智识误我,理性苦我——不然嫁了——随便地嫁了,就不比这飘零的身世要差胜一筹?”由逃婚到向往婚姻,孤独无靠的蓝田,无奈之中只好选择了独身主义的现实生存方式,最终宣告了她理想主义的彻底失败。《海滨故人》中的露沙同五位姑娘相恋,《丽石的日记》中丽石与沅青的爱恋关系,可以说非常典型地传达了庐隐内心深处无法排解的苦闷意识。丽石是个极度缺乏现实安全感且充满着焦虑情绪的现代女性,她因看穿了男性的虚伪而不愿意贸然闯入污浊的男性世界,因此选择了与她具有同样命运的女性作为情感依赖的对象,并认为同性之间的相互理解,是消除恐惧与焦虑的安全屏障。但丽石的同性契约并没有得到实现,她和沅青不成熟的共谋关系,遭到集体无意识的道德破坏,沅青最终嫁给了她的表兄,而丽石则失去了生命的本身,两个美丽女性之间同性情爱的彻底破灭,终结了女性试图以独身主义的生存方式,去实现自我价值的脆弱幻想。女性若要在婚姻中真正独立,则需要彻底摧毁把女性作为男性依附品的社会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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