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末日与未来同现

作者:段世萍




  关键词:奥尼尔 《长日入夜行》 异化末日 未来
   摘 要:精神家园与现实世界之间的悖谬现象是奥尼尔所创作的剧本《长日入夜行》给人类灵魂留下的思考。“上帝死了”——基督教信仰这一西方文明的基础开始动摇,取而代之的是现代社会的全面物化。它急速加剧了传统道德、价值观念体系的崩溃。凭着艺术家敏锐的观察力和使命感,奥尼尔以自己亲身的苦难经历,用独特的戏剧手法真实地反映了这种信仰和价值的失落给人类带来的苦难,并竭力为身处困境中的现代人寻找出路,探索较大的自由生存空间,而不被钉死在异化的十字架上。
   《长日入夜行》(A 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以下简称《长》剧)是美国著名剧作家尤金·奥尼尔最杰出的现实主义作品之一。正如他在该剧本前言中所说:“我用血和泪在这个剧本里写下了我早年的辛酸……”“怀着对厄运缠身的蒂龙一家四口的深深怜悯、理解和原谅之情——写下此剧。”因此该剧是他自传性最强、也是最具感染力的剧本。
   此剧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自传作品,它表现了人在战胜现代社会的异化现象、消除孤独感并赋予生活以意义的深切渴望,强调了作者始终不变的信念:相互同情、理解和宽恕是人类灵魂寻找精神家园、消除人性异化的基本依靠。剧中人物通过在绝境之中种种挣扎和努力,深刻地反映了西方社会普遍存在的异化现实,也表达了作者对人的生存状况的深切关注,其中蕴含着一种积极的探索人生的精神。同时为在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世界中沉沦的人们敲响了警钟——即物化的末日和精神憧憬的未来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取决于现代人的一种选择,前者象征着异化的十字架,而后者则意味着精神家园的复归。
   所谓“异化现象”,哲学家或文学评论家对此都各执己见。我们首先撇开哲学意义上的异化不谈,而“现代派文学中的异化一般来说是指在高度物化的世界里人的孤独感与被遗弃感、人与人之间感情上的冷漠疏远与隔绝以及人在社会上孤立无依、失去归宿”。这种残酷的社会现实造成人们普遍的精神危机,尤其是知识界对未来所产生的不确定感和对理想的幻灭。20世纪西方文学所反映和揭示的社会矛盾之一就是“在人类四种基本关系上的全面扭曲和严重异化:在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人及人与自我四种关系上的尖锐矛盾和畸形脱节,以及由之产生的精神创伤和变态心理、悲观绝望的情绪和虚无主义的思想”。然而,揭示人性异化的目的是为了反对人性异化、追求人性复归,因此,人性异化的描写成为众多作家关注的主题之一,“成为20世纪一种世界性、世纪性的具有强大艺术魅力的文学思潮”。
   奥尼尔创作的《长》剧所体现的当代文学价值、它反映的时代悲剧精神、所体现的人文主义思想以及奥尼尔在其中所运用的表现主义、象征主义等戏剧手法,都已被人们在不同层次上进行过解读。然而,时代在前进,读者的阅读方式也在不断地变化,当我们抛开传统的对《长》剧的理解,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对《长》剧加以重新审视时,会发现这部里程碑式的作品折射出的“新”因素,并不仅仅局限于当时美国中产阶级家庭悲剧,它就是现代社会的缩影。它的主题是永恒的——其蕴涵的异化主题是现代因素的一种具体体现。我们今天再读奥尼尔的这部剧作时所产生的认识价值和文化社会意义就在于此。
  
  一、不断被物化吞噬的灵魂
  
   父亲詹姆斯·蒂龙似乎是家庭一切悲剧命运的制造者。蒂龙“生性质朴谦逊,依旧保持着爱尔兰寒微的农家本色。但他在说话和举手投足之间却总是不知不觉流露出演员的风度”。他热爱戏剧,长期受莎士比亚戏剧熏陶,曾因二十七岁那年扮演莎剧《奥赛罗》中的主角而名噪一时,被认为是全美最有才华的少数几个青年演员之一。按理说具有艺术造诣的蒂龙在戏剧演艺道路上会有辉煌的成就。然而,他为了挣钱出卖了自己的梦想和艺术天才,其艺术前程完全被埋葬在出演一部平庸的通俗剧当中。他感叹自己“交上了倒霉的好运”,买下了情节剧《基督山伯爵》后,从此四处奔波演出。“当我醒悟过来,认识到我已成了这出倒霉戏的奴隶,想要排点别的什么戏时,已经太晚了。”他完全成为了戏剧艺术商品化的受害者。物欲的膨胀和对财富的追求,使蒂龙陷入了其物质泥沼而不能自拔,在生存意识中他不惜牺牲艺术生命来获得金钱,戏剧已不再是艺术神殿中缪斯动人的诗歌,而是聚集财富的手段之一。这不仅断送了他的艺术前程而且是造成他人性异化的主要原因。此外,由于对灾难的恐惧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感,老是害怕最终“还是在贫民院收场”,他做起了地产生意,在拼命挣钱的同时,又想方设法地省钱。这正是人受到物的挤压而产生的扭曲的心理,是现代社会强加在蒂龙身上的重负,并逐渐使他成为这种重负的奴隶,以至于使他失去了纯朴善良的天性,孳生出令人难以忍受的自私、冷漠和吝啬。
   物取代了人的地位,人已被贬为与物无异。大儿子杰米与父亲争吵时,大声斥责道:“假如埃德蒙是你需要的一块地皮,那么天大的价钱你也舍得出!”甚至当埃德蒙不幸患上在当时是不治之症的肺结核时, 蒂龙却打算将儿子送进一家“基本上一个子儿也不花”的“山城疗养院”——实际上是一家州立慈善机构的收容所。他为投资地产不惜一掷千金,却不愿花钱去营造一个温暖和谐的家。为了省钱给产后生病的妻子玛丽治病,蒂龙请了位庸医,须不知庸医却只知道使用吗啡止疼,致使她从此染上毒瘾,成了终生离不开吗啡的瘾君子。“一个人如果赚得了整个世界,却赔了自己的灵魂,那又有何益呢?”(《圣经》马可福音第8章第36节)这种从外部逐渐走向内心的人性异化过程,正是奥尼尔剧中人物蒂龙一家走向“长日入夜行”的悲剧旅程。
  
  二、“他人即地狱”
  
   萨特在1943年创作的一部荒诞剧《间隔》中的一句名言“他人即地狱”,正道出了蒂龙一家人关系中那种间隔的、对立的、相互不能容忍的性质。
   蒂龙一家人的苦难历程与母亲玛丽命运深深地联系在一起。一家人对母亲玛丽的康复怀有同样的喜悦和欣慰的心情。玛丽自从两个月前从疗养院回来后状态一直不错。蒂龙颤抖地说:“这两个月对我真像天堂的日子,我们这个家又像个家了。”而玛丽的重染毒品使一家人完全陷入了深沉的孤独和黑暗之中。谁应该为家庭今天的苦难负责,这一主题又重新回到了一家人的指责和争吵之中。把过去的错误强化成现在的不幸,并断定将重复在未来命运中。每个人都把个人的失败归咎于他人,杰米和埃德蒙认为母亲戒毒失败使他们意志变得更消沉,丧失了生活的勇气。尤其是哥哥杰米他无限悲哀地说自己是“一个心已经死了的……”因为他深爱着自己的母亲,可以说他的生活完全依赖于母亲的状况,无法摆脱自幼的恋母情结的心理困扰。他曾试图从母亲的身上获得自救的勇气。但母亲的复吸毒品彻底摧毁了他自救的努力,反而以酗酒、嫖妓等方式苟活在母亲这个“吸毒鬼”的地狱中。此外,恋母痛苦的情感使杰米异化成了一个失去归宿感的自我,使他疯狂地嫉妒弟弟埃德蒙的存在,并总怪罪他“妈妈就是为了生你才染上吸毒的瘾”。杰米在第四幕中与弟弟埃德蒙的对白深刻地剖析了他自己的灵魂:“我一直不愿意让你成功发迹。唯恐自己更加相形见绌。真的,我心里希望你失败,我老是嫉妒你这个妈妈的宝贝、爸爸的宠儿!”杰米生命中死去的那一部分实际上就是弟弟埃德蒙生命中的地狱。母亲玛丽是奥尼尔笔下最复杂的角色之一,她富贵的出生、所受的良好教育、美丽的容貌,不得不由于岁月的沧桑、命运的多舛而逐渐失去光彩,变成一个爱唠叨、神经质,时常沉浸在对往事回忆中的可怜妇人。玛丽这个人物的个人悲剧不在于她染毒成瘾本身,而在于她用自欺欺人的方法掩饰自己阴暗的吸毒心理,不想让自己的这种负疚灵魂暴露而迁怒他人,把丈夫和儿子轻轻一瞥看成是“窥探”,并立即引起她的“不安”和“反感”。玛丽绝望地喊道:“生活在这种不断怀疑的气氛中,明明知道你们一个个都在窥探我,没有人相信我,这日子怎么过!”这是萨特式地狱的真实写照——母亲玛丽在他人的目光下苟活。这也许说明了她为什么眷恋雾的另一个原因,因为她认为“雾可以把你和外面那个世界完全隔开。你觉得在雾里一切都变了,什么都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样子了。谁也找不到你,谁也不会来碰你了”。埃德蒙也这样说她母亲“最叫人受不了的是她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墙,或者更像一层浓雾,将自己遮起”。因此,我们不难理解玛丽并不是借此避开叫人心烦的丑恶现实,逃避到过去的天地或另一个世界中去,而是自我疏远。多疑、拒绝、误解是她人格分裂的痛苦的精神体验。她不能正确理解家人及家人对她的关爱和期盼,因此,反而成为了她生命中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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