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一个建筑学家营建的诗歌
作者:孙立春 王建浩
摘 要:林徽因是一位建筑学家,这一身份给她的诗歌创作带来了新颖的特色。林徽因的诗歌既有符合闻一多建筑美主张的一面,也有不同于闻一多主张的创新之处。林徽因把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有机地融为一体,所以她的诗歌的建筑美体现在音乐美、色彩美、形式美、灵魂美的完美统一上。
有“一代才女”之称的林徽因,集多种才艺于一身。她是艺术家,是中国第一个在外国学习舞台美术的女性,是建筑学家、诗人,融“文艺的和科学的、人文学科和工程技术的、东方和西方的、古代的和现代的”于一身。 虽然20世纪30年代李健吾就对她的小说《九十九度中》给与了高度评价:“《九十九度中》在我们过去短篇小说的创作中……最富有现代性”,可是从新中国成立后直到80年代初却很少有人对林徽因的文学创作进行评价,从80年代后期人们逐渐对林徽因的文学创作予以关注,发表了不少论文,然而多数研究者在对林徽因的文学创作进行研究的时候,往往忽略她最重要的身份——建筑学家。梁从诫在《倏忽人间四月天》中写道:“母亲爱文学,但只是一种业余爱好……然而,对于古建筑,她却和父亲一样,一开始就是当做一种近乎神圣的事业来献身的。”与其说林徽因是一个文学家,不如说她是一个建筑学家,只有给她“建筑师”的称号,才是恰如其分的。当我们弄清了这样的关系,再去考察林徽因的文学创作,特别是她的诗歌创作,就会有新的发现。
一
林徽因的诗歌创作受新月派的影响是无庸讳言的,就连梁从诫也是明确地指了出来:“直接把她领入现代文学之门的,却是她前半生一位最亲密的朋友——徐志摩。……毫无疑问,林徽因后来的文学审美观,她作品的风格,乃至诗的格律,都受过徐志摩的深刻影响。”而徐志摩被公认是新月派的主将。
新月派诗歌理论的提倡者是闻一多,他在《诗的格律》中写道:“在我们中国文学里,尤其不应当忽视视觉一层,因为我们的文字是象形的,我们中国人鉴赏文艺的时候,至少有一半的印象是要靠眼睛来传达的。……这一来,我们才觉悟了诗的实力不独包括音乐的美(音节),绘画的美(词藻),并且还有建筑的美(节的匀称和句的均齐)。……增加了建筑美的可能性是新诗的特点之一。”而闻一多的《死水》是他诗歌理论的实践之作,是成功的实验,成为新诗发展史上的里程碑,从而彪炳文学史册。从闻一多的诗歌理论中,我们不难发现“三美”理论都指向了建筑美。这是因为“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音乐是流动的建筑”。古希腊神话传说中,奥菲利斯美妙歌声的旋律凝固,就形成了城市的建筑,人们就徜徉在音乐的城市里。建筑美本身包含了音乐美的内在要求。建筑讲究色彩的和谐,特别是中国古代建筑的雕梁画栋,更是对绘画美的追求,更不用说对建筑内部的装饰了。建筑美按照闻一多的说法是“节的匀称和句的均齐”,那就体现在建筑外在的形式之美上。
而在新月派诗人中能完全符合这一要求的只有林徽因一人,徐志摩在外国学的是经济学和政治学,闻一多在外国学的是美术,他们都对建筑不甚了解,而林徽因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的是美术(因该校建筑系不招女生),选修的是建筑,并且立志要成为建筑学家。而她又具备深厚的国学与西学功底,再加上她先天的颖悟,使得她更适合新月派的诗歌理想,也比其他人更能建构诗歌的建筑美。闻一多的建筑美强调的是“节的匀称和句的均齐”,但过分地拘泥于这一原则,则会产生豆腐干诗体的弊端。林徽因诗歌的诗形都有一定格式,外在形式是整饬的,但她的句式不是僵化刻板的,而是随着感情的发展而灵活地发生变化。她把音乐美、绘画美和建筑美有机地融为一体,这是她建筑学家、艺术家的身份所带来的必然结果,也是她的建筑美不同于闻一多主张的独特之处。
二
1.优美的形式 闻一多说过,中国的文字是象形文字,用它来写诗,就成为一种既占空间又占时间的艺术,所以诗人在写作时能做到建筑美。而作为建筑学家的林徽因在创作的时候,就把那些方块字当成了砖头,用它来盖自己的“希腊小庙”。 下面让我们欣赏一下《深笑》的其中一节:
是谁笑成这百层塔高耸,
让不知名鸟雀来盘旋?是谁
笑成这万千个风铃的转动,
从每一层琉璃的檐边
摇上云天?
把笑比喻为百层高塔的,在中国文学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而能创造出这样比喻的,也只有建筑学家林徽因了。宝塔是随着佛教而传入中国的,然而,中国的宝塔又有自己的特色,它不是垂直一线上下同大的,而是下面大,上面小,逐层递减,给人以高耸入云的感受,如岑参写大雁塔的诗云:“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在这里,林徽因把听觉的笑转化成视觉高耸入云的塔,足见笑之酣畅、深远了。中国宝塔的琉璃檐角上总是挂着风铃,风吹动之时,就叮当作响。这笑成了万千个风铃的转动,就可以想象笑声的优美、动听了。而最后两句更妙,“摇上”与全诗的首字缩进一个字,而“云天”接下来又与全诗持平。这样就产生一种效果,使诗歌灵动起来,就像古塔的飞檐,使厚重的建筑产生展翅欲飞的效果。这种笑声就好像要从地面一直飞到空中一样,使人获得听觉和视觉上的双重享受。
林徽因的《中夜钟声》更是建筑美的杰作:
轻——重,……
——重——轻……
这摇曳的一声声,
又凭谁的主意
把那剩余的忧惶
随着风冷——
纷纷
掷给还不成梦的人。
这首诗重在传达午夜的钟声给诗人带来的心灵感受。钟声无限的苍凉给弱小的人类带来了强烈的震撼。“轻——重,……/——重——轻……”充分利用分行、破折号、省略号,从形式上就传达出声音由重到轻,由轻到重,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的感觉。诗末四行,每一行都比上一行缩进一个字,通过这种形式,我们似乎可以感受到钟声由风到人层层传递的过程。而最后一句,把“人”单列出来,我们从这里就能看出“人”的孤独无助。在这首诗中,林徽因充分利用了建筑形式之美,形象地表达感情,做到了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统一。由此可见,林徽因所创造的诗歌的建筑美,不但没有变成人们所诟病的“豆腐干”,相反,她作为一个建筑学家为诗歌的建筑美作出了积极的探索。如果仅仅把诗歌的建筑美理解为句子的整齐,就显得褊狭,难免会犯“豆腐干”的弊病。
2.音乐美与色彩美 对于建筑学家林徽因来说,建筑美不仅仅是形式美,建筑美内在包含了音乐美和色彩美,她把三者有机结合起来了。新月派诗歌是对自由体新诗的反动,自由诗由于完全抛弃了对韵律的要求,变得散漫,丧失了诗歌的本质特点,所以新诗兴盛了不多久就陷入了低谷。而新诗走向格律化,是新诗发展的必然要求。由此,闻一多提出了“音尺”的概念,提出了著名的“戴着脚镣跳舞”的说法。下面引用林徽因《深夜里听到乐声》,看看她是如何运用音律的:
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
轻弹着,
在这深夜,/稠密的/悲思。
……
除非/在梦里/有这么/一天,
你和我
同来/攀动/那根/希望的弦。
这首诗共五节,每节三句,一、三句长,九个或十个字,多为四个音节;第二句短,三个字;一、三句押韵,并且每一节换韵,好像一个起伏有规律的乐谱。这首诗就像一个弹着古筝的女子在静静的深夜拨动着琴弦,而那琴声像一股涓涓的清泉,在指尖轻轻地流淌着。据梁从诫回忆,他母亲带着福建口音朗诵她诗歌的时候,“常常像是一首首隐去了曲谱的动听的歌”。林徽因的诗歌不是为了押韵而凑韵,而是自由灵活的,比一些新月派诗人严格的韵律要自然顺达得多。“一首诗的秘密是它内含的音节匀整与流动。”林徽因可以说是抓住了诗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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