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颓废的美丽

作者:刘洪艳 卢 政




   慕容雪村是当代最红的网络作家,他是一个悲情的浪漫主义作家,善于从都市生活入手,揭露繁华都市里面的人性美丑,其文字当中始终弥漫着20世纪70年代作家所特有的孤独、忧郁和厌世的思想,其力作《天堂向左,深圳往右》(以下简称《天堂》)也不例外。
   《天堂》一书是慕容“走出成都,飞向深圳”之后的另一部描述城市生活的小说,也是他最新一部城市题材的小说。他带给我们的将是一种更加沉重的悲伤,在小说与现实之间,他选择的是与现实之间永不妥协的抵抗,将对都市浮华背后的残酷,青春的破碎,借小说这个载体淋漓尽致地描述出来。
   《天堂》这部十二万字的小说以沉重、悲凉的笔触讲述了肖然、韩灵、刘元等几个大学毕业后的年轻人在深圳的奋斗以及理想幻灭的过程。肖然和女朋友韩灵、刘元、陈启明又是一群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带着各自的理想从全国各地来到了深圳,创业、打拼、生存,在冷酷现实前头重脚轻地行走着,或是倒下血流不止,或是挣扎爬起,捂着伤口继续行走,或是永远长眠于深圳这片令他们爱恨交加的土地上……同样的怀疑,同样的悲凉和伤感,还有一份看来这一生都不能释怀的沉重。
   小说的确具有风行一时的所有要素:在流畅而富于机趣的文字间,有欲望的真切萌动和展现,以及展现的场面和“技术”,有肉体沉迷和动人的颓废、感伤,有对“万劫不复”的青春、理想与大学时光“深情无限”的追怀,有“浪漫而怀旧”的诗意和歌声,有商界的精彩缠斗,有人际的阴谋、背叛和复仇……所以这部小说才会又一次获得耀眼的市场成功,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它是网络文学一个难得的代表性文本,它反映了聚集在它周围那些激动而热情的阅读者内心深处的情结,在颓废的文字中我们不难体会出一种别样的美丽来。
   慕容曾经说过:只要是人类聚居的地方,就蕴藏着取之不尽的小说素材,我的所有的写作,也不过是出于一个最简单的目的:我要证明,曾经有人像我书中人物一样生存过。小说开头有两个题记,可以说明它的主题。第一个是克瑞斯道佛·道森的一句名言:“真正的文明实质上是一种精神秩序,因而其准则并非物质财富,而是精神洞见。”第二个是这样一句话:“死亡不是无知,而是不表达。”《天堂》是一部关于死亡的小说,它试图表达一种人生的虚妄:“亿万富豪横尸街头,浪荡公子遁入空门,老实人空守着一去不回的惊艳岁月,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诸神俱死,英雄凋谢,然而凡俗的生活依然有着最刻骨铭心的力量。这是一本虚妄之书。功业与理想,青春和爱情,最终都化为内心的虚无。所以寻找是最终的主题,天堂向左,深圳往右,你在中间。”——这是作者对小说的概括。于是,在这本虚妄之书中,我们看到了爱情的虚幻、朋友的虚幻,青春、功业、个人奋斗,一切统统都是虚幻的。主人公肖然是个亿万富豪,其人生类似“一枕黄粱”:睁开眼时,繁华不再,一切都已经倒塌,在文中用两句诗可以总结他的一生:“金樽已空梦未醒,繁花开处血斑斑。”
   反思文本,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在作者眼中一切都是虚妄的呢?掩卷沉思,我们不难得出结论:一切虚妄都来自怀疑!慕容称,他是休谟的信徒,他怀疑一切。为什么怀疑呢?怀疑来自我们的时代,我们的城市,我们的生活!
   记得英国著名小说家狄更斯在他的代表作《双城记》里这样描述他的时代:“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糟的时代,这是理性的时代,这是困惑的时代,这是迷信的时代,这是怀疑的时代。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我想用来形容今天我们的时代也不为过。我们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无法确定自己和未来的时期,这是一个悬空的时代!这是一个告别的时代!但是告别之后,被悬空的人们何去何从?“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将去哪里?”这一个个问题,摆在了人类的面前,使人类陷入深深的精神困境。人类如何来寻找自我、回归自我成为这个时代的命题。诚如文中主人公肖然在遗嘱中所写“这个世界很危险”,正是这个危险的世界把肖然送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慕容将深圳描述为“危险而华美的城市,一只倒覆之碗,一朵毒蛇缠身的花”,“鹏鸟的故乡。梦想之都。欲望之渊。爱无能的城市。沦陷的乌托邦。失去信仰的耶路撒冷。然而你知道,一切比喻都没有意义。”深圳就是这样一个充满生机也充满压力的城市,也是一个承载了一代人发财梦想的城市,它注定拥有太多传奇和辛酸的个人奋斗史。文中主人公肖然的经历就说明了这一点:“那是1995年10月24日,第二天,肖然注册了‘伊能净洁身香皂’这个牌子,两年之后,他就成了千万富翁。这不是菲茨杰拉德笔下的神话,这就是深圳的历史。”肖然、韩灵、刘元和陈启明等人的悲欢离合人情冷暖都与这个繁华却冷漠的城市有关。如果生活在别处,如作者所说,也许肖然过的便是另一种生活:“他可能回老家,也可能去鞍山,找一份安定的工作,有自己的妻子、孩子和房子,会为了看球赛跟老婆吵架,也会因为孩子早恋而失眠,涨工资高兴,如果不幸下岗,他可能要躲起来偷偷地哭一场。也许某一天他会放纵一下,在出差时,在路边的美容院里,跟某个陌生的、或丑或美的女人。放纵完了心中内疚,回家后对老婆加倍温柔。那样他肯定成不了亿万富翁,但也不会只活到32岁,死的时候四顾空空,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深圳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城市,因为它坚硬的墙、冷漠的心以及脆弱的生活。它是天堂,也是地狱。作者没有写出深圳让人欣喜的一面,可是深圳也有温暖的阳光,可惜作者只是看见阴暗的角落——也许是因为他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吧。但是细读文章我们也可以体会得到:慕容毕竟是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在那阴暗角落的一隅,我们可以稍微体会到一丝暖意,那一丝未泯的人性:“在华美奢侈的另一面,亿万富翁其实也是平常人。成功收购奇峰之后,他到含水去宣布重组计划,路上看见一个卖臭豆腐的摊子,馋得忍不住,就让司机停车,站在臭水沟旁边连吃了好几串,还不断叮嘱陆可儿:多加点辣椒,好吃!在香港开董事会时,他偷偷把陆可儿的包藏了起来,看着她急得团团乱转,然后眨了眨眼,跟周振兴相视而笑,笑得像个调皮的孩子。周振兴说:他一生都在演戏,假装残酷,假装成熟,假装无所谓,但事实上,他一直都很天真,他最后几年没怎么笑过,也许只是因为他不认识自己了。”一个在物质世界迷了路又极力挣扎回归自我的形象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们的脑海里,令人心痛,令人无奈,令人感伤!
   反观我们的生活,我们不难看到这样一个悖论:为什么我们的生活越来越繁华,而我们的精神却越来越荒芜?在当今这个物欲膨胀的大背景下,尤其是生活在发达繁荣充满激烈竞争的深圳,每个人都在优胜劣汰的生存法则中疲于奔命,每个人几乎都是现实得接近冷酷:“我可以请你吃饭,但不能借给你钱,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你。千万别求我给你找工作,我的工作都是自己找的。是的,你是我的朋友,所以你可以在我这儿住几天。这是深圳的原则。”小说的主人公大都是“游走的一代”,自从人类失去了“诗意栖居的大地”之后,人们就失去了赖以存身的“精神家园”,就开始义无返顾地踏上了“游走”的征途,就在“精神家园”与“丧失处”建构了一个臆想的“游走者”。但是,仔细分析一下,我们不难看出,他们不仅不是游走,反而被牢牢地凝滞在一个相对来说更为狭隘的个人生活的牢笼里不能脱身。理想、家园等光洁的羽翼已经折断,他们表现着生活的滞重给人们带来的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他们无法游走,也根本没有游走的欲望。有游走,就有寻求,就有对现实生活的摆脱与挣扎,但我说他们没有,这一切他们都没有。他们体现出对物质化的市侩文化非常不满,又无法找到有效的反抗方式;他们沉迷于都市的奢华与刺激之中,又渴望摆脱精神空虚……他的文字像一束迷离的花朵扎根在城市阴暗的泥土里,去抵抗生命的空虚感觉。社会、世界不符合他的梦想,可是他又不能舍弃梦想,所以只能放逐这个世界中的自己,成为心灵的流浪汉,社会的“游离者”。真正的城市是表面浮华下的思想和灵魂,慕容所挖掘的正是符号下的内涵,在此岸却时刻对彼岸世界加以关怀和救赎。他的作品所体现出的是“垮掉的一代”对人类生存前途的深层绝望和灵魂深处的焦灼与疼痛。
   记得慕容在手记中写到:我正试着描述这些人的生平,在写作过程中,我时时能感觉到有一种强大的、悲怆的东西包围着我,生者和死者都在场。“我们这些生活在现代都市的人类,似乎是最接近文明的群体。但是,如果当我们真的面对镜子仔细打量自己的生活时,忽然会发现那些所谓的文明背后,深藏着巨大的迷幻与虚无。”故事的主人公肖然所面临的选择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正因为如此,肖然也注定无法选择。这的确在某种意义上是对人类所追求的生活模式的反讽。一群把自己带入绝境的生物,竟然是我们这些被称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你在此刻,完全可以听到上帝的笑声。然而更可悲的是,我们即使知道依旧要这样生活下去,蒙骗本我的存在,继续疯狂的游戏。《天堂》为我们带来了太多的反思:残酷的生活与放纵的欲望!小说中的肖然和他的朋友们,曾经在城市中左冲右撞地实现理想,但被无数次反弹后的理想,开始被世俗的功利所取代,“这是我们每个生活在城市中的个体,日日夜夜周而复始的轨迹。谁能外乎?城市的文明在慕容笔下,不再是什么骄傲与荣耀的淑女,却成为夜夜奔忙的娼妓!”这个结果肯定令人沮丧!因为,我们知道这是真实的!只因为这里是现代城市!看不见城墙的城市!“人类可以迷醉地生活,但你千万不要醒来!因为,醒来的早晨会告诉你:家中值得珍爱的财宝已经遗失!醒来的早晨将宣告:你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就像小说最后的肖然,除了最后死亡外,还能期盼什么?对于城市里的我们来说,为得到此刻的东西,没有什么不可以放弃!这是多么可怕的选择,它将或早或晚告诉你失去的是你最重要的东西!但你已经不能赎回!
   《天堂》绝对是“一部逼问灵魂的作品,逼问每个已经忘记自己的信念的人:你在你的城市里得到了什么?你又在你的城市里丢掉了什么?罗丹总是在告诫他的弟子,不要远离自然!要他们虔诚地膜拜自然!而今天的我们把自己关进了城市,把自己摆上了神坛,自以为是地随心所欲,自然早已被我们挡在城外”。自困孤城的人类,天堂向左,深圳往右,你将做出如何的选择?!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刘洪艳,山东大学文艺美学中心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艺学与西方美学;卢政,鲁东大学汉语言文学院副教授,山东大学博士后,研究方向为文艺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