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论马原的对话艺术和毛姆的联系与区别

作者:秦 宏




   关键词:马原 毛姆 对话
   摘 要:马原的创作深受毛姆的影响,尤其是在对话艺术方面。马原笔下的人物对话和毛姆的一样:简洁、朴实、幽默、口语化。不同之处在于毛姆作品里的对话清晰且符合人物身份,但是马原的意义含糊,语气腔调没有大的差别。
  
   毛姆是马原特别钟爱的作家,是多年来他最经常翻阅的作家之一。在马原列出的影响其创作的名单上就有毛姆。那么毛姆具体在什么方面对他产生了影响呢?马原非常推崇毛姆的对话艺术。
  
   有这样一个作家,他的人物的对话非常精彩。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不是太高。他就是毛姆。我一直为他鸣不平……毛姆小说中的对白特别漂亮。学写作的人一定要向毛姆学习。你虽然还可以向其他作家学,但你一定要向毛姆学习。①
  
   英美评论界总体来说喜欢揪着毛姆的短处不放,对他的长处却往往视而不见。难得有中国学者认识到他的闪光点,对话就是其中之一。毛姆被尊称为“技巧大师”,对话的作用功不可没。毛姆在伦敦剧院里度过了学徒期,从中学到了对话的艺术。他的戏剧经验在小说上留下了永久的印记。在他后来创作的小说里,角色讲起话来好像要上舞台似的,对话是简洁的、清晰的、朴实的、幽默的、口语化的,且符合人物的身份,吸引着读者的兴趣,从中可以看出这些小说是出自一个剧作家的手笔。
   毛姆非常严谨,不能容忍拖沓散漫。假如一个剧本失败了,毛姆首先就会断定原因之一是对话冗长累赘。他从不讲废话,对话简洁明了。人物的每一次开口都有特定的含义,说出为读者理解所需要的那些话,仅此而已,绝不会离开中心大谈无关紧要的事。他说:“我不能浪费一个词。我必须简洁。我惊奇地发现我可以删除多少副词和形容词,而不会伤害题材或风格。人们为了听起来悦耳,经常添加不需要的词。”②毛姆文笔的简练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他的口吃。他刚从法国回到英国上学时,因为对英语不熟悉,说起话来结结巴巴,再加上周围环境的陌生、老师的不耐烦和同学的敌意促成了他的口吃。毛姆始终无法忘记口吃带给他的耻辱和痛苦,但是他成功地把自己的短处转化成了写作中的积极因素。他对本涅特的评价实际上也是在说他自己:“几乎没有人知道口吃带给本涅特的耻辱……想起一句好的、有趣的、机智的话却担心口吃会破坏它而不敢说出来,这是有点让人恼怒的。口吃在与他人全面交往之间筑起了一道栅栏,几乎没有人明白那种痛苦。也许要不是口吃使得本涅特内省,他就不会成为一个作家。”③
   幼年时落下的毛病迫使毛姆尽可能把话说得简明扼要。他的对话虽然写得简洁,但是意思并不含糊,表达得很清楚。他反感那些把文章写得含混不清的作家,不论他们是出于疏忽还是没有能力。在毛姆的笔下,读者不需要绞尽脑汁去猜想句子的含义,每一句话都浅显清晰。要做到平易自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少作家的作品就云里雾里,晦涩难懂,也许作者本人的思想就是混乱的吧。
   在语言的朴素和华丽这两种倾向之间,毛姆无疑偏重于前者。他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语言大师,也就是说不是辞藻华丽、诗意焕发的作家。毛姆曾经模仿文体大师一段时间。在早期创作中,他犯的错误是以一种过分装饰的方式写,在没写清意思之前一味追求语言的华丽。后来他发现自己不适合写花哨的、做作的文章。毛姆逐渐摆脱了俗丽的风格,形成了平易自然的特色。他在评价自己短篇小说的时候说:“这些故事是用常见的、漫不经心的习语写出来的,缺少优雅,因为自然没有赋予我那种幸福的天赋——本能地使用一个完美的词来指出对象,用不寻常的但适当的词来描述它。”④他还说:“迄今为止我收到的最令人开心的表扬来自二战期间驻扎在新几内亚的一美国军人。他写信告诉我,他从我的一本书中获得极大的享受,因为他在阅读全书的过程中不用在词典中查一个词。”⑤讲故事不需要优美华丽的辞藻,它反而会妨碍故事的进展。风格平易、用词平常,这样可以使读者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内容上。读者陶醉在毛姆的故事,而不是矫饰的文采里。难道这不也是一种风格吗?
   作家本人的性格对采用什么样的语言特质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有一个笑话广为人知,只是恐怕知道它出自毛姆之手的人不多。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出版之后,因为销售量不佳,就在报纸刊登了这样一份征婚启事:“本人喜欢音乐和运动,是个年轻有教养的百万富翁,希望能和毛姆最新的小说《月亮和六便士》中女主角一样的女性结婚。”结果这本书一跃成为畅销书。毛姆无愧于讽刺大师这一称号。他在向以莫泊桑为代表的法国作家学习,写得简洁、清晰的同时,又在文体中加入个人的特征——辛辣的嘲讽。在他的作品里,人物的对话总是时时闪烁着智慧的火花,听起来幽默风趣、趣味横生。
   列夫·托尔斯泰曾经批评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讲话都是一个腔调,不论国王大臣、商人市民,还是马车夫都用一个口气说话,他们讲起话来就像贵族似的。毛姆作品中的对话有些显得粗俗、不够文雅,对当时的大多数读者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但是读者仔细阅读他的作品就会发现那些都是符合人物身份的话。牧师说得一本正经,总督讲话威严果断,贵族妇女措词文雅,地痞无赖则脏话连篇。什么样的人讲什么样的话,这才是真正的生活语言。可是仍然有不少批评家指责毛姆口语化的、不加修饰的对话。对此,他回击道:
  
   我们作家当然想试着做绅士,但是我们经常失败,只好通过沉思重要作家都有粗俗的痕迹来安慰自己。生活就是俗气的。我很久就知道新闻记者,在私下自由说话时喜用粗俗言语,在印刷时却为了纯净反复斟酌。我毫不怀疑应该这样做。但是我担心如果他们太纯净的话,那么他们和那些把评价当做一件快活事的作家之间就没有什么联系,因为(恶意的)批评几乎是不可能的了。⑥
  
   马原意识到了毛姆对话艺术的卓越,但是是否学到他的精髓呢?简洁、清晰、朴实、幽默、口语化及符合人物的身份这六大要素在马原的作品里是否一一得以贯彻了呢?基本上,马原笔下的人物对话达到了简练、朴素、幽默和口语化,但是意义含糊,语气腔调没有大的差别。
   马原似乎天性就爱写得简短,喜欢视觉开阔的效果。一页纸上要是字挤得满满当当的,会让他有窒息的感觉。因此,洋洋洒洒地说一长通话,对他来说是难以忍受的。在他的作品中,人物讲的话很少有超过一段的。下面是摘自《喜马拉雅古歌》中的一节对话。
  
   我说:“这里有什么可打的?”
   诺布说:“什么都有。有虎,豹子。”
   我说:“雪豹吧?”
   诺布说:“有雪豹,有金钱豹。还有熊。”
   我说:“现在都没有了。”
   诺布说:“都有。这道谷一直往前,走四天,翻过雪山就是印度。”
   我说:“印度还远得很呢。”
   我找出地图,向他指点:“看,这里才是印度。有几百里路呢。”
   诺布说:“要走四天。我阿爸去过印度。”
   过了一会,他又说:“印度人家里养孔雀,一家养很多孔雀,就像汉人家里养鸡。”
   我说:“养鸡是为了吃鸡蛋。”⑦
  
   这样简练的对话在马原作品里比比皆是。在角色的对话中,作者不时省略句子的各种成分,主语、谓语和宾语等等。完整的句子应当是像下面这样的:
  
   我说:“你们这里有什么猎物可以打的?”
   诺布说:“我们这里什么猎物都有。可以打到的猎物中有虎和豹子。”
   我说:“你说的豹子是雪豹吧?”
   诺布说:“我们打到的猎物中的豹子有雪豹,有金钱豹,还有熊。”
   我说:“现在你们什么猎物都没有了。”
   诺布说:“不对,我们现在什么猎物都有。我们从这道谷一直往前走,走四天之后,翻过雪山就是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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