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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盖茨比》的解构主义解读

作者:任爱军




   关键词: 解构主义 二元对立 意识形态
   摘 要:《了不起的盖茨比》对美国“爵士时代”价值观念的批判主要基于三个相互密切联系的二元对立,即过去/现在、天真/堕落、西部/东部。然而,经过对小说的解构式阅读,可以清楚地看到,文本在这些对立上所存在的矛盾和差异,暴露出作者对他所抨击的对象既厌恶又迷恋的矛盾态度,从而削弱了小说对美国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批判力度。
  
   罗伯特·亚当斯曾在《纽约评论》中对菲茨杰拉德作出了如下耐人寻味的评语:“菲茨杰拉德为什么能使人如此着迷?看来重要的一点是,他的写作与他本人的生活是分不开的。”①菲茨杰拉德的一生充满了矛盾。他虽然清醒地认识到美国“爵士时代”繁荣的外表下的精神危机和道德沉沦以及金钱对人性的腐蚀作用,但自己却置身于享乐的世界,追名逐利,因疯狂纵乐、花天酒地、挥金如土而遐迩闻名,享有“菲茨杰拉德传奇”之称。实际上,在他生前,这种传奇比他的创作更吸引人们的兴趣。他对腐朽的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态度贯穿于他的大部分作品,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了不起的盖茨比》。
   《了不起的盖茨比》(以下简称《盖茨比》)自1925年问世迄今已80余年了,但人们对这薄薄的一本书的研究和评论从来没有中断过,可谓说不完,道不尽。究其原因,恐怕主要是因为文本的内在矛盾和差异破坏了整体性,使任何试图揭示作品单一的最终意义的解读难以令人满意。巴特和德里达所代表的解构主义,力图超越柏拉图以来西方的形而上学传统,超越结构主义对文本的结构中心与共时性研究的偏执,亦为解读《盖茨比》这样的作品提供了新颖而有效的方法,因为“解构主义者阅读的是叙事中的矛盾,其目的在于保留这种矛盾,而不是将叙事简化为一种稳定而唯一的结构或意义”②。
   美国解构主义批评家芭芭拉·约翰森指出:“解构不是‘破坏’的同义词。事实上,解构更接近于‘解析’(analysis)一词的原意……文本的解构性不是由随便怀疑或任意颠倒来进行的,而是由认真梳理文本内部的意指过程中势不两立的力量而产生的。如果在解构性阅读中破坏了什么,那不是文本的问题,而是一种表示方式超过另一种表示方式,并明显地占据主导地位的缘故。解构性阅读是一种从文本自身中分析其差异特征的阅读方法。”③文学文本中的差异往往表现为其意识形态框架的局限性和由此产生的自相矛盾之处。为了发现这个意识形态框架,了解它的局限性,解构式阅读在文本中寻找同主题相冲突的意义,集中于文本似乎没有意识到的自相矛盾之处。行之有效的第一步通常是发现文本中构建主题的二元对立。二元对立是一种等级体系,其中对立之一方对另一方拥有特权,因此,发现这种二元对立并确认对立的哪一方占有优越的地位就可以发现作品所宣扬的意识形态。解构主义解读会进而显示出文本包含着相反的暗示,从而推翻这种等级。用这种方法解读《盖茨比》可以清楚地看到,文本对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批判被文本自身所暴露出的矛盾所削弱。
   毫无疑问,《盖茨比》的创作宗旨是批判美国20世纪20年代的价值观念。小说中美国价值观念的颓败表现为沃尔夫·山姆的为非作歹、黛西的浅薄虚假、汤姆的背信弃义、乔丹的玩世不恭、梅特尔的粗俗鄙陋、参加盖茨比宴会的宾客的自私轻浮。这是一个空虚的世界,物欲横流、享乐至上、冷酷无情、庸俗粗鄙。小说中的一个重要场景灰土谷可谓是这个世界精神贫瘠的隐喻,象征着T.S.艾略特所谓的现代精神“荒原”。
   《盖茨比》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主要基于三个相互密切联系的二元对立,即过去/现在、天真/堕落、西部/东部。小说具有浓厚的抚昔怀旧的情调,以今昔对比凸显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十年中美国的腐败堕落。书中有很多追忆过去的段落与对美国20年代的描绘并置,使人想起纯朴宜人、田园诗般的过去,提醒人们美国失去的是什么。其中最精彩的一段出现在小说将近结束时。此时故事叙述者尼克·卡拉韦由于他在东部的经历而大失所望,不禁回忆起他在威斯康星州度过的青少年时代。他想起了那时的风俗传统,不变的生活方式以及亲密的人际关系,从而更清楚地认识到东部生活的腐败和怪诞。④
   然而,小说文本中有几处出现了与过去/现在二元对立相抵触的细节,使人不能不怀疑这种对立的真实性。例如,小说主人公杰伊·盖茨比的过去就远非田园诗般的纯朴宜人。“他的父母是终日操劳、一事无成的庄稼人”,他父亲告诉尼克,“有一次他说我吃东西像猪一样,我把他揍了一顿”。实际上,盖茨比觉得他的过去难以接受而对其进行了彻底的改造:他离开了家,把名字从詹姆斯·盖兹改成杰伊·盖茨比,“虚构的那样一个杰伊·盖茨比恰恰是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很可能会虚构的理念,然而他始终不渝地忠于这个理念”。当盖茨比还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年轻上尉时,“他让[黛西]相信他来自于跟她同一个社会阶层”,后来他还告诉尼克,“我家里的人全去世了,我继承了一大笔钱……此后我像东方的王子似的游遍欧洲的各大首都……收藏珠宝……打打猎,学学画”。由此可见,甚至盖茨比“重温旧梦”的非凡决心实际上无非是逃避过去的决心,因为他所谓的旧梦指的是他最初和黛西的一段恋情,而这段恋情的基础却是一个虚构的、从未存在的过去。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小说旨在以盖茨比体现对浪漫的过去的信念,甚至把盖茨比的梦想同美国早期移民所抱的梦想相提并论,可是盖茨比浪漫的过去在很大程度上则是一派谎言。纵观过去几百年的西方文学,怀旧之情乃是每个时代通俗小说所共有的老套,《盖茨比》似乎亦未能摆脱窠臼,不免在过去/现在的对立上产生了疏漏,暴露出其对过去的虚构性。
   《盖茨比》中天真/堕落二元对立也是一个不稳定的对立,暴露出诸多的矛盾和破绽。例如,尼克虽然充当着小说谴责那个时代的堕落的代言人,对布坎南所代表的堕落深恶痛绝,但同时自己却强烈地受到这种堕落的吸引和诱惑。尼克说:
  
   我开始喜欢纽约了,喜欢它夜晚的那种奔放冒险的情调;喜欢那川流不息的男男女女和车辆给应接不暇的目光带来的心满意足。我喜欢沿着五号大街漫步;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挑出几个风流女子,并想象几分钟之后我便进入她们的生活,但从不为人所知或遭人反对。有时候,在我脑海里,我跟着她们走到在僻静街角上她们所住的公寓,在她们走进家门前回眸一笑,然后消失在温馨的黑暗之中。
  
   尼克虽然没有把想法说完,但这段话的斜体部分清楚地说明他想象自己跟着这些女子走进“温馨的黑暗之中”;她们的微笑是一种邀请的微笑。换言之,城市“那种奔放冒险的情调”对他来说是由它所提供的无限艳遇的可能性。这不是尼克青少年时代具有传统道德标准、“只有儿童和年迈的老人可幸免于无休止的闲言碎语”的威斯康星州,而他似乎也为此深感庆幸。
   尼克和乔丹的关系也暴露出小说所谴责的堕落对尼克的吸引力。乔丹相貌迷人,但是不诚实,她的世界是无所顾忌寻欢作乐的世界。尼克不仅认为 “女人不诚实,对此不必苛责”,甚至喜欢乔丹的不诚实,因为他相信这有助于掩盖他所渴望的秘密的风流韵事:“我认为她在年纪很轻的时候就开始耍弄花招,以便对世人保持那个冷漠傲慢的微笑,而又能满足她的坚实矫健躯体的要求。”
   另外,尼克声称,是“生活的变幻无穷和多姿多彩”使他“既感到陶醉又感到厌恶”,其实是他难以抗拒现代社会的极度庸俗和浮华。因此,在小说集中体现庸俗和浮华的种种场面中,无论是盖茨比的豪宅中举行的通宵达旦的宴会,还是汤姆和梅特尔的公寓套房里的纵酒狂欢,尼克都喝得酩酊大醉,迟迟不忍离去。由此可见,作为小说的道德中心,尼克反映了作者意识形态的局限性及其对穷奢极欲、灯红酒绿的生活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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