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情欲的非理性之旅
作者：杨 曼
非理性主义将自然性看作人的本性，善就是幸福快乐，因而趋乐避苦、趋利避害或者自保、自利、自爱就构成人的活动的推动力量。⑨世之介抛弃与他患难与共的若松、若狭两姐妹；勾引阿初、次郎吉的老婆等后，又把她们抛弃；将自己的孩子弃之寺院。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追求自己的快乐幸福，因而西鹤不认为这是他人性的残缺。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行善者能够登天堂，作恶者必定下地狱，是人的道德行为的基本前提。世之介却无视寺院的清规戒律，对神明甚为不恭，但他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快乐即至善，所以西鹤认为他不应受到什么报应。
世之介也有行善的时候，如多次为妓女赎身；与三笠的生死与共。但他的善行并不是社会伦理道德教化出来的产物。他施善的对象都是地位卑微的妓女，并不符合社会的价值观。他施善的原因并不是为了救苦救难，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怜香惜玉，因而也是非理性的。
西鹤的这种非理性、非道德的肉体快乐至善原则，同与提倡个性解放的西方人文主义思潮是一样的。以自然本性为人的本性，虽然在反对封建的禁锢中起到过积极的作用，但从一开始就有其致命的弱点，注定了它不能长久，因为它是以降低人的地位，提倡人的动物本能来维护人性的。《好色一代男》的出版无疑是给当时压抑的社会氛围下了一场清爽的及时雨，是在物质本能意义上发出的解放个性的先声。但这毕竟无法解决社会问题，西鹤本人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后来的町人物、武家物的创作意识与《好色一代男》有很大的不同，反过来是宣扬封建的伦理道德。
三、世事难测的偶然性
历来对《好色一代男》批评最多的就是它的故事进展缺乏逻辑性、连贯性，争议最多的就是小说最后的女护岛之旅。
《好色一代男》全书8卷54节，各节的故事之间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因果的联系，显得很随意，有的故事甚至没有结局。世之介19岁前在父母身边不学无术却无师自通男女之事，19—37岁被父母逐出家门，虽然穷困潦倒却不改其好色本性，37岁时继承了万贯家财，从此过着纵情声色的生活。世之介在30岁时就想：“世上的一切都是由地、水、火、风、空组成的，人也是由这五种物质生成。人的生命最终都要归还给阎王爷。……这三十年的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梦。今后的前途如何呢？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在《好色一代男》的最后一节，世之介想：“因为不曾为了祈求来世的安乐而信仰过什么，……即使现在有心改弦易辙，也难再步入圣洁佛门了。可悲的前途啊！以后会成为什么样子？随它去吧！”很显然，《好色一代男》并不是一个勤劳致富，劝善惩恶，因果报应的故事。世事难测的偶然性、随意性贯穿了《好色一代男》的始终，因此，故事进展的缺乏逻辑性、连贯性也就成为必然了。
《好色一代男》中西鹤最后给世之介安排了一个去寻找比日本本土更具情欲诱惑力之地——女护岛的结局。“看准了一个晴好天气，他们便从伊豆岛出发了。到天和二年十月末，人们已完全听不到他们的音讯。”关于这样的结局表明了西鹤什么样的意图，历来争议甚多。比较有代表性的有山口刚、晖峻康隆、野间光辰。山口刚认为是对《源氏物语》中“云隐”的戏谑化，因为世之介是西鹤对光源氏的俗化，这点已达成了学术界的共识，所以这是作为对应完整性的结局处理；晖峻康隆认为这是对近世町人阶级向往光明的讴歌；野间光辰认为这表现了世之介最后对人生充满了绝望，极端的享乐放纵并不能完成对町人苦闷空虚的救赎，自信心丧失殆尽，只能离开日本另谋出路⑩。
世之介的一生充满了偶然性和戏剧性，女护岛之旅，是西鹤让世之介这种传奇人生的继续，茫茫大海，道德、伦理、宗教将更加显得飘渺无踪，世之介或能找到属于他的桃花源女护岛，或者是葬身鱼腹，一切皆为偶然。这种虚无的观点与江户时代作为“官学”{11}的朱子学大相径庭。江户时代德川幕府采取禁教锁国政策，扶持有利于维护封建特权阶级利益的朱子学。朱子学强调一切事物，无论是自然的，或人为的，都自有其理。天地有阴阳的二元对立，人间也应有上下尊卑的秩序。“存天理，灭人欲”即是要维护等级身份秩序，抑制人的本能欲望。要将朱子学戏谑化，就有必要将朱子学宣扬的“天理”变成人的本能欲望，左右世之介的是本能的欲望，他的命运处处体现了人生的偶然性，时而穷困潦倒，时而一夜暴富。既然整篇小说的风格处处体现了与“理”的对立，那么对最后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也不要，而是让世之介去女护岛这样的故事结局也就不足为奇了。笔者认为，《好色一代男》的缺乏逻辑性和连贯性，也是一种对理性的戏谑，最后的女护岛之旅，是对全篇结构和内容的呼应和深化。
总之，《好色一代男》中主人公世之介的情欲之旅充满了非理性的特征，具体体现在西鹤塑造人物的超现实性，以及对情欲放纵行为的肯定，对因果报应思想的漠视。正如王向远指出的：个性解放的第一步，则表现为冲破中世纪禁欲主义的束缚，包括实现性的解放。……西鹤则是东方人本主义在日本的第一个代言人，其创作成为世界性人本主义思潮的一个组成部分。{12}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杨曼，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外语系讲师，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日本近世文学、中日比较文学。
① 晖峻康隆．1953．西鶴笔下的游里生活. 解释与鉴赏[J].至文堂：十八卷一号. 1953.
②井原西鹤.好色一代男[M]. 王启元，李正伦译.中国电影出版社，2004：扉页.
③王若茜，齐秀丽.浮世草子的婚恋世界[M].宁夏人民出版社，2005：7
④谷胁理史.西鹤研究序说[M].新典社，1986：63.
⑤野间光辰.关于《好色一代男》.大东急纪念文库公开讲座演讲录[C]. 勉诚社，1980：105.
⑥大致是1688年-1705年期间，町人文化到了其鼎盛的时代，文化史上将这个时期称之为元禄时期。
⑦井原西鹤. 好色一代男[M]. 岩波书店，2002：1.原文引用均出自该书.
⑧⑨张志伟，欧阳谦.西方哲学智慧[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99，72.
⑩浅野晃.好色一代男的世界. 西鹤物语[C]. 有斐阁，1978：62.
{11}江户时代幕府第五代将军德川纲吉公布“宽政异学之禁”（1790年）后，其他学派受到压抑，朱子学成为地位独尊的官学。
{12}王向远.论井原西鹤的艳情小说. 外国文学评论[J]. 19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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