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储光羲家世探微
作者:杨卫军
一、储光羲家世初探
参天之树,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储氏之宗绪,远绍有妫之裔,“予储氏相传得姓之始有妫之裔,启国青兖,而介弟爰疏采邑实肇储氏。”①据储氏宗谱记载,齐相储子、后汉大伯亦为彼先辈之杰出人物:“余维储氏之先有宗绪,以币交孟子者,齐相也;迨夫泰伯则后汉也。”②“考储氏,肇始于周,作相于齐,彪炳史册而世人知之。”③明凌迪知修《万姓统谱》,称“储,齐储子之后。储子,周孟子、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储大伯,汉谏议大夫。光武遣持节徵鮑永”。储子以币交孟子事见《孟子·告子章句下》,“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处于平陆,储子为相,以币交,受之而不报。”④大伯事则可循《后汉书》(卷五十九):“时赤眉害更始,三辅道绝。光武即位,遣谏议大夫储大伯持节徵永诣行在所。永疑,不从。乃收系大伯,遣使驰至长安。既知更始已亾,乃发丧,出大伯等。封上将军,列侯印绶悉罢兵。”⑤
综而观之,则储氏谱系之明晰记载实肇始唐代,现存各谱并尊储光羲为“始祖”⑥、“共祖”⑦、“一世祖”⑧,“而原其所自出,则胥以开元进士御史公为祖”⑨。据宗谱所录,参以众本,我们约略可知储光羲郡望山东兖州,里贯润州延陵,娶妻王氏,有子储锷;锷天宝末以功封云阳侯,其后瓜瓞绵绵,簪缨者甚众。但回首先世依然扑朔,在缺乏直接资料的情况下,本文拟通过储光羲诗作中透露出的蛛丝马迹,对以下问题进行进一步考察。
二、父祖是否出任过五品以上官职
唐代官吏有清浊之分,“职事官资,则清浊区分,以次补授”⑩,因此在选授官吏时,除了观其德才劳效,“以三类观其异:一曰德行,二曰才用,三曰劳效。德钧以才,才钧以劳,其优者擢而升之,否则量以退焉。所以正权衡,明与夺,抑贪冐,进贤能也。然后据其状以覈之,量其资以拟之”{11},还格外重视受选者的出身,“凡出身非清流者,不注清资之官。”{12}考顾况为光羲集作序,以“监察御史储公”{13}相称,参之《新唐书·艺文志》、《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诸本,皆有监察御史仕历。据《旧唐书·职官志》:“左右拾遗、监察御史、四门助教为清官”{14},可知储光羲出身清流。对于“清流”的概念,史料中并无明确定义,大致可从本人才识、品性及入仕途径等方面观之。《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初,髙宗之世,周兴以河阳令召见。上欲加擢用,或奏以为非清流,罢之。”{15}注曰:“周兴发身于尚书都事流外官也。”{16}《唐会要》卷五十二:“二十四年,崔希逸代牛仙客为河西节度奉,河西军资储蓄万计,遂令刑部员外郎张利贞覆之有实。上悦,将与之尚书。中书令张九龄谏曰:‘不可。尚书,古之纳言。若非历践内外清贵之地,妙选有德者不得充之。仙客河湟一使典耳,拔升清流齿班,常伯此官邪也。’……九龄顿首谢曰:‘臣荒陬贱类,陛下以文学用臣。仙客起自胥吏,目不知书。韩信淮阴一壮士,羞与绛灌齐列。陛下必大用仙客,臣亦耻之。’”{17}元和二年十二月发布敕令:“自今已后,州府所送进士,如迹涉疏狂,兼亏礼教,或曾任州府小吏,有一事不合清流者,虽薄有辞艺,并不得申送。”{18}储光羲以清流出身入仕,可为家世清白之一证。
关于储光羲家世的另一重要线索来自太学。《酬李处士山中见赠》:“厥初游太学,相与极周旋。含采共朝暮,知言同古先。”《太学贻张筠》:“璧池忝门子,俄顷变炎凉。绿竹深虚馆,清流响洞房。”又《贻丁主簿仙芝别》:“兹年不得意,相命游灵台。”句下自注:“同为太学诸生。”可知储光羲曾为太学生。唐代教育制度,国子监分为六学,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其就读生徒出身存在明显的等级差别。《新唐书·选举志》:国子学生徒三百人,“以文武三品以上子孙若从二品以上曾孙及勋官二品、县公、京官四品带三品勋封之子为之”{19};太学生五百人,“以五品以上子孙、职事官五品期亲若三品曾孙及勋官三品以上有封之子为之”{20};四门学生一千三百人,其中五百人“以勋官三品以上无封、四品有封及文武七品以上子为之”{21},“八百人以庶人之俊异者为之”{22};律学生五十人,书学生三十人,算学生三十人,“以五品以下及庶人之通其学者为之”{23}。傅璇琮先生在《唐代科举与文学》中论及此点,“律、书、算都是专门之学,这方面的人才在政治上起不了多大作用,因此不仅人数少,而且对于家庭出身的等级要求也不高。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各有差次,它们与弘文、崇文两馆的生徒,是通和科举入仕的主要学馆,往往品级越高的子弟就更易取得入仕的机会。”{24}储光羲有太学生的经历,是否可据此推断其父祖出任过五品以上官员?有研究者据《新唐书·选举制》“即诸州贡举省试不第,愿入学者亦听”{25}提出歧义,认为储光羲是落第后去太学读书,不受原有条件限制。这就涉及对太学入学制度的理解,尤其是“即诸州贡举省试不第”的“愿入学者”的理解。上文曾经提及,国子监六学生徒出身存在着明显的等级差别,太学之上有国子学,之下有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设若省试不第可直接进入太学,那么对四门学等生徒而言则存在着极大的不公平,而“以五品以上子孙、职事官五品期亲若三品曾孙及勋官三品以上有封之子为之”{26}的条款设定也将毫无意义。其次,就生徒数量而言,牛希济《荐士论》:“郡国所送,群众千万,孟冬之月,集于京师,麻衣如雪,满于九衢。”{27}据傅先生考证,每年集合于长安的举子总数在两千人以上。如果落第后即可自由进入太学,那么势必与太学生五百人的限额发生极大冲突,很明显与事实不符,故我们理解“即诸州贡举省试不第,愿入学者亦听”似乎还是应当以“五品以上子孙、职事官五品期亲若三品曾孙及勋官三品以上有封之子”的范围为宜。
唐代的五品官,“在官品上是一个很重要的级别,五品与六品有明显的政治地位的差异”{28}。据《旧唐书·李义府传》:“皇朝得五品官者皆升士流”{29},《旧唐书·职官志》亦有规定:“五品以上,以名上中书门下,听制授其官,六品以下,量资任定。”{30}唐代三品以上可以荫曾孙,五品以上可以荫孙,五品以下没有恩荫特权,这对于进一步研究工作应有相当的助益。
三、家学渊源
储光羲出身于儒学传家的门第,自谓“世业传儒行”(《游茅山五首》),可见其家学渊源与传统氛围。这在储光羲及其后人的身上亦有明显印证。“世业传儒行”的家风辐射到储光羲身上,反映出的一是儒学功底的深厚,二是儒学精神的传承。殷璠在《河岳英灵集》中称:“璠尝睹公《正论》十五卷,《九经外义疏》二十卷,言博理当,实可谓经国之大才。”{31}宋代章如愚在《群书考索》中亦叹道:“唐之储光羲亦有正论之作,此岂非儒家者与?”储光羲文论惜已散佚,但在他的诗集中,我们仍可于不经意的句子间窥见其蕴含的深厚学养。如“北陵散寒鸟,西山照初日。婉娈晋阳京,踟蹰野人室。南轩草间去,后乘林中出。霭霭长路暖,迟迟狭路归。蜉蝣时蔽月,枳棘复伤衣。城上东风起,河边早雁飞。夏王纪冬令,殷人乃正月。涯口度新云,山阴留故雪。幸逢耆耋话,馀待亲邻别。总辔出丛薄,歇鞍登峻隅。春源既荡漭,伏战亦睢盱。未获遵平道,徒言信薄夫”(《巩城东庄道中作》)。其中“夏王纪冬令,殷人乃正月”,常为后世古文学家所引,作为改制之证。“盖汉之孟冬非夏之孟冬矣。汉袭秦制,以十月为岁首。汉之孟冬,夏之七月也。其曰:‘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慄。’则汉武帝已改秦朔,用夏以后时也。三代改朔不改月,古人辨证博引经传多矣,独未引此耳。又唐储光羲诗‘夏王纪冬令,殷人乃正月’,此亦一证。”“夏仲冬,周孟春。……唐储光羲诗:‘夏王纪冬令,殷人乃正月’,则又和盘托出。杨升菴曰:‘唐人不辩而自了然。’是也。”{32}至于儒学精神的传承,则突出表现在储光羲对历史发展的强烈使命感和“兼济天下”的自觉意识。顾况在《监察御史储公集序》中称储光羲文赋“虽无云雷之会,意气相感;而扶危拯病,绰有贤达之风”{33},勾画出其循循儒者的内在形象。在他的诗歌中,心忧黎庶,“老幼相别离,哭泣无昏早。稼穑既殄绝,川泽复枯槁”,“赪霞烧广泽,洪曜赫高丘。野老泣相语,无地可荫休”一一映入眼帘,中夜难寐,“翰林有客卿,独负苍生忧。中夜起踯躅,思欲献厥谋。”(《效古二首》)看着骄兵悍将,为大唐命运担忧,“四履封元戎,百金酬勇夫。大邦武功爵,固与炎皇殊。”(《观范阳递俘》)马茂元先生称,储光羲此时对安禄山的野心已“洞若观火”{34}。他心忧天下,却有志难伸,明知直道难行,也自叹“直道已三黜”(《安宜园林献高使君》),却不改初衷,“义不游浊水,壮士多苦言”(《采菱曲》),襟怀坦荡,显示出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的品格。储光羲之孙储溶{35}在光羲逝后,“溯洄千里”{36}寻访顾况,称“恐坠先志”{37},求为先人诗文集作序。世孙储嗣宗进士及第,诗名素著,擢为校书郎。据《新唐书·百官志》载:“武德四年,置修文馆于门下省。……开元七年曰弘文馆,置校书郎。”{38}校书郎的主要职司是“掌校理典籍、刊正错谬”{39}。从他们的行为品质与文学素养,不难看出家学的一脉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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