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含蓄灵动 深邃隽永
作者：侯 涛 郝海燕
摘 要：将语用学与话语分析的方法应用于戏剧文体对话研究。借助现代戏剧文体学研究的话语语用分析、语言交际研究等具体分析手段，深入考察老舍戏剧话语的艺术性。说明在《茶馆》戏剧的独特语境下，话语的多结构、多功能性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效果。戏剧文学语言的含蓄灵动和深邃隽永有助激发读者感受，突出作品主题，其分析结果有助于对作品的深度评价与鉴赏。
一、戏剧文体学之话语分析
作家老舍的文学语言通俗清新，明快自然，既俗白清浅又深厚甘醇，体现幽默感和民族性的艺术特色。老舍宏富、练达的京味口语，深情、含蓄和风趣，真素无华的描写，饱含机智与锐利的思想。让人物说该说的话，用该用的词，却使作品“内充真体，外发英华”（郭沫若语）, 体现文学语用的艺术。将话语语用视角引入戏剧文体学，可以分析发掘老舍戏剧艺术创作的深层动态过程，从交际角度体味主题意义。本文在这一领域进行尝试，利用新兴的现代戏剧语体研究的视角和方法将静态、固化的语用形式描写提升为动态、灵活的语用过程的展示，给作品以生态性的解释，发现艺术的本来面目。事实证明，话语语用分析、语言交际合作性研究等具体分析手段的运用，可以加深对老舍《茶馆》戏剧语言的交流互动性、包容审美性和主题深刻性的阐释，从戏剧语用方面搞清该剧与老舍个人文化教养、哲学思想、时代思潮、艺术追求等的具体关系。
话语分析经过多年发展，已从语法化的静态实证描写进化到对主、客观相互作用的认识论分析及话语社会建构主义的研究。在会话中，交际双方适应、操控会话交换系统，在内在动机、外在环境和语言形式的相互作用下，顺应性地产生语篇。关注戏剧话语过程的含义，即人物在认知、意识、社会、情感的背景下，构建言语的实质，可以引导我们对《茶馆》戏剧话语艺术性的新的发现。事实上，戏剧符号学认为, 任何戏剧符号都是连续、多级的意指系统, 结构体包括戏剧符号的能指、外延所指、内涵所指等不同的信息层面。其中,能指与外延所指构成的意指系统传达指示意义; 指示意义的能指又与内涵所指构成高一级意指系统, 以传达符号的深层含义。戏剧话语指示意义, 作为人们直接看到和听到的东西, 直观而表面; 含义——人们根据经验、意识所赋予戏剧符号的信息, 却间接而深厚。不同层面的信息交织, 使戏剧艺术符号的结构系统成为复杂的审美对象。显然，只有通过话语用学动态地分析戏剧对白，才能感悟和理解戏剧话语的符号——欣赏戏剧作品如何通过对话来引起戏剧冲突, 描述人物性格, 表现戏剧主题及加强表达效果。只有这样，读者才能从语言交际和思想内容的关系角度去深入理解、合理解释和充分欣赏戏剧艺术。
二、《茶馆》话语艺术的动态性
《茶馆》中不同类型和性格的人物众多，关系各异，各人命运不同，作者通过各种人物交流来表达的情感，实现作品的情感逻辑。欣赏时，需同时关注剧情认知和社会文化因素，注重说话者和听话者关系及其相互作用，实现动态解读。
剧中人茶馆掌柜王利发待人接物圆滑变通；旗人常四爷血性刚强；资本家秦仲义讲排场、志踌躇；人贩子刘麻子的心狠手辣；算命的唐铁嘴无耻麻木；打手二德子欺软怕硬、蛮横无理；特务宋恩子、吴祥子阴险狠毒。老舍的创作不是让读者、观众简单化地理解人物的言行，不停足于政治视角, 而是通过会话刻画人物的灵魂和他们所处的社会。特别是通过松二爷这种人物对旗人文化做出反思，其文化批判力、强烈的主体意识赫然而出。通过《茶馆》里的话语丰富含义的解析可以看到这一点：
王利发（对讨茶喝的中年穷相面人）：唐先生，你外边遛遛吧！
李 三（对进店叫卖的穷老人）：老大爷，您外边遛遛吧！后院里，人家正说事，没人买您东西！
王利发（对卖妞乡妇）：出去吧，这里坐不住！
王利发（在秦仲义‘躲开我！ 去！’声的催促下，对唐铁嘴）：先生，你喝够了茶，该外边活动活动去！
毕竟出身纯朴、养家谋生的市民阶层，以上王掌柜和李三没有直接表达嫌弃和厌恶，“驱赶” 言语行为是礼貌策略地、间接式的话语方式，借助敬语尊称、缓和机制、条件暗示等手段的使用，利用日常会话明示-关联的认知交际原则，促成、引起理想的言语效果，“先生/大爷”的称谓，“你/您外边遛遛”的惠他型建议，“没人买您东西”的真情相告，“这里坐不住”的善意提醒等等，是老舍先生巧妙运用人物话语策略的选择，揭示了人物善良的心灵，敏捷的情思的结果。简单将王利发理解为油腔滑调、圆滑狡诈的腐朽资本家形象有失偏颇，与老舍的总体创作风格不符。
（茶客谈论茶馆最近的经营）
邹福远：怎样啊？王掌柜！晚上还添评书不添啊？
王利发：实验过了，不行！光费电，不上座儿！
邹福远：对！您看，前天我在会仙馆，开三侠四义五霸十雄十三杰九老十五小，大破凤凰山，百鸟朝凤，棍打凤腿，您猜上了多少座？
王利发：多少？那点书现在除了您，没人会说！
王利发“会说话”、会做生意，及时捧奉，而且捧得专业、捧得舒服（邹福远评价：“您说得在行！”）；捧热对方话题，捧得自然；另外，本句的铺陈同时为“总共上了五个听众”、“还有俩听蹭儿的”的结果形成反差，使得读者不仅认识讽刺意义——好戏无人喝彩，悲喜剧式的对比，使艺术效果得到加强，主题显映。老舍戏剧话语句句“多功能”：
（接上，师哥邹福远，师弟卫福喜）
卫福喜：师哥，无论怎说，你比我强，我又闲了一个多月啦！
邹福远：可谁叫你跳了行，改了唱戏了呢？
卫福喜的话不仅是表达对师哥的羡慕与宽慰，更是为读者扩展戏剧背景的画面，点明的戏剧主题——国家破碎、民不聊生。师哥面对师弟的艰难处境，爱恨交加，对卫福喜的话语信息做了选择性的回答——对宽慰部分的信息选择了默认，而直接以责怪作同情，“跳脱”到对身处困境的师弟的责难。对读者来说，上述话语是为同命相连的悲鸣，是对世道不公的痛斥！为创造强烈的语用的浓缩效果，作家运用双重语用模糊, 一话语对同一位听话人表达两个或两个以上,有时甚至是截然相反的言外之力；也运用多重语用模糊，一话语对不同的听话人（剧中人和外在的读者/观众）表达不同的言外行为：
秦仲义：（拒绝王利发对秦家事的关心、问候）：不怎么太好！
表层意义：情况一般！
会话含义：你不给我涨房钱，我的生意事情顺心不了！
语篇含义：不开工厂、不抵制外货，国家、自家的前途让我忧心！
间接会话话语含义的捕捉，为戏剧文本读者阅读过程带来参与文学创作的享受，感受到作品主题的包蕴性和丰富内涵。上述话语含义均可在进一步的下文中得到印证，这种先铺垫、后点明，先预示、后证实，使戏剧言语具有了绘画的光与影的构造、音乐和声与交响的效果。
剧中反面人物的话语反映出提升自身权势的语篇控制性话语语用策略：
（常四爷、松二爷对混乱局势的评论被二德子旁听到）
二德子（在常四爷与松二爷对话时插话）：你这是对谁甩闲话呢？
松二爷：这位爷，您是营里当差的吧？来，坐下喝一碗，…
二德子：你管我当不当差呢！
打手二德子不去理会松二爷调和关系的好意，而是刻意曲解他人。实际上，二德子并非话语信息的直接对象，即不处于受话者的角色，本没有和受话者一样大的回话权；但显然，这时他的横行霸道使他“节外生枝”地参与到谈话中，借挑衅他人权利“抬高”自身的地位，以邪压正。利用话语，人物的愚昧劣根性、无知麻木思想状态被作者刻画得入木三分。
总之，话语分析的话语角色理论为文学批评提供了更多的描写视角和解释力。利用语用学话语分析的动态分析，全面阐释、深刻分析戏剧语体对话，使作品的艺术魅力尽收眼底。老舍的戏剧语言艺术鲜活的特质，是基于纷繁语境下戏剧对话的言内意义和言外意义交织成的网络，而这一语用义网络的形成、运行和发展，凭借作家、戏剧人物、社会与道德的力量和读者艺术欣赏和认知的互动。老舍戏剧创作不同于现代文学史上有些优秀作家的从社会政治着眼切入创作的特点, 而具有其自身更为独特的艺术思想。用对照性话语突出戏剧效果，显示多重的人物之间的关系，调动多维立体的认知视角，体现作家人文创作的追求，高度艺术化地表现了作品的主题。
（责任编辑：赵红玉）
作者简介：侯 涛，太原理工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兼硕士研究生导师，上海外国语大学在职博士，主要从事语用学和语言教学研究；郝海燕，山西财经大学外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语用学和语言教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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