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马贩子的女儿》之原型分析
作者：徐敬珍
摘 要：劳伦斯的短篇小说《马贩子的女儿》故事情节简单，但是结构严谨，叙事生动，可谓引人入胜。仔细研读之后发现，劳伦斯在这篇小说中取胜的主要原因是他在叙事中使用了两个重要的原型：即，北欧神话之命运三女神；《圣经》故事之夏娃的诞生与堕落。本文作者在下文中对此进行了系列解析。
我国学界普遍认为英国著名作家D.H.劳伦斯以其长篇小说见长。但是，正如英国著名评论家萨伽多（Salgado）在《劳伦斯导读》一书中所说的“劳伦斯的短篇小说也很出色”①。《马贩子的女儿》就是他精彩的短篇小说之一。该故事情节简单，但是结构严谨，叙事生动，可谓引人入胜。小说讲述了马贩子的女儿梅宝在父亲去世后受尽了三兄弟的冷落和排挤，无奈溺水自杀却被乡村医生杰克救起，之后两人迅速萌生爱情的故事。仔细品读之后发现，劳伦斯在这篇小说中取胜的主要原因是他在叙事中使用了两个重要的原型：北欧神话中的命运三女神以及《圣经》故事夏娃的诞生与堕落。
一、命运三女神
故事以梅宝一家早饭后的谈话开始。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知道家道中落，而且下周三之前必须离开家园另谋生路。虽然他们每个人都各怀心事，但是，三兄弟却不约而同地要赶走梅宝各奔前程。梅宝是一位身材矮小的二十七岁姑娘。家境破落后，她独自一人操持着家务，服侍着三个不成器的兄弟。她性情高傲倔强，但是贫困的生活使她表情冷漠寡言少语。因为她的脸总是紧绷着，兄弟们虐称她是只牛头犬。透过小说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不幸的梅宝由于三兄弟的无情而更加不幸。而且，她无情无义的兄弟似乎为她编织了一张令她痛苦且无法逃脱的命运之网。
且看文本中他们三人的模样：“他们三人伸展着四肢坐在桌旁，抽着烟，模模糊糊地想着各自的心事。……他们身材都很好，大哥乔三十三岁，……脸色红润，眼睛深邃且不停转动。他笑时露齿，一副很淫荡的样子。另外，他的举止也很愚蠢。”②面对家里的灾难，他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安全。因为他和一位同龄的女人定了婚，这个女人的父亲是临近一家庄园的管家，可以给他提供一份工作。因此他始终摆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对梅宝像对家里的狗一样冷嘲热讽。二哥弗兰德，身材挺拔，手足匀称，为人机警，他想做的是能够驾驭别人的人，他强烈要求梅宝听从他的安排，去姐姐露西家住。二十二岁的麦克姆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听到弗兰德对梅宝的数落，他的脸上挂着洋洋自得的表情，说如果他是梅宝，就去培训当护士，而他自己却和弗兰德即将乘车南下去诺坦普顿。虽然梅宝告诉他们，姐姐并不欢迎她，但是他们的态度并未改善，相反，他们仍然严加逼迫，并警告说如果她不去，下周三她就得去睡马路。可见兄弟三人个个无情，都想摆脱梅宝，谁也不想给她任何帮助。所以，正是兄弟三人的冷酷才导致了梅宝对生活的绝望以致溺水自杀。
这三个冷酷的男人就像北欧神话中的三个命运女神。据《北欧神话》记载，这三个女神合称诺恩斯(Norns)，又都有自己的名字，“第一位名叫沃德，意即过去；第二位是维尔丹尼，意即现在；第三位是斯考尔德，意思就是将来。她们的日常工作，首先是将生命之树看护料理好，其次是将命运之网编结完成。……命运女神一边结网，一边唱着美丽动人又庄重肃穆的歌曲。但是，三位女神的秉性是各不相同的”③。小说中的三个男人和这三位女神有很多相似之处：首先，和三女神一样，三个男人都有自己的名字，又可合成一个名字，即兄弟(至少对于梅宝来说是这样)；第二，他们又像三个冷酷的女神一样，无情地决定着梅宝的命运；另外，他们像三女神一样性格相异：乔欺软怕硬阿谀奉承，弗兰德狂妄自大盛气凌人，麦克姆洋洋自得麻木不仁。劳伦斯是非常酷爱读书的。据萨伽多所说：“对于劳伦斯和她的女友杰西来说，读书不是消遣而是激情，好像他们的生活依赖读书一样。在劳伦斯的指导下，他们读过了所有伟大作家的英文著作，而且还阅读了许多不太著名的作家的作品。”④如此饱读的劳伦斯对著名的北欧神话肯定了如指掌，而且这种知识肯定会体现在他的创作过程中。因此可以推断，善于用典的劳伦斯在此运用了命运三女神做原型，来描述梅宝三兄弟的冷酷无情以及她的痛苦和无奈。正是这一原型的运用使读者在无意中加深了对故事的印象，并在情感上产生了对梅宝的同情。
二、夏娃的诞生与堕落
在西方社会几乎家喻户晓的圣经故事“夏娃的诞生”这一原型出现在小说的中部，之后是“夏娃的堕落”。梅宝因兄弟们的无情而对生活感到了绝望。她先给母亲上了坟，然后默默地走进了附近深深的池塘，想借此来了却自己的生命。此时，杰克出诊恰好从此路过，他见后便奋不顾身地把梅宝从刺骨的池水中救出，之后把仍旧昏迷的她送回了家。此时的梅宝虽然还算生存，但已从地狱里走了一遭，所以后来杰克唤醒梅宝的过程可算是梅宝再生的过程。
在梅宝的家里，杰克是这样抢救昏迷中的她的：“他跑上楼去，从床上拿了一些毯子，放在火边烤热。然后，他脱掉了她那浸透了的、散发着淤泥气味的衣服，用毛巾把她擦干，然后把赤裸裸的她用毯子裹起来。”⑤这时的梅宝就像刚出生的赤条条的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婴儿。可见，梅宝由于杰克而获得了新生，换言之，杰克给了梅宝新的生命，就像夏娃由于亚当而获得生命一样，所以可以把夏娃的诞生看成是梅宝再生的原型。
可是，“虽然梅宝均匀地呼吸着，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好像有了意识，但是她的脸上似乎缺少什么东西。她内心有意识，对周围环境却没有意识”⑥。所以此时的梅宝就像新生儿一样无知，等待着来自外界的刺激和知识，以促进自身的成长。这时的她可以看成是原罪之前伊甸园中天真烂漫的夏娃。她对杰克爱情的萌发就像夏娃偷吃禁果，只是小说中的禁果是酒，而且先行一步的是杰克不是梅宝。 小说中说：“杰克去厨房找酒。那儿有一些威士忌。他自己喝了一大口，给她的嘴里倒进了一些。酒的效果马上显现出来。她完全清醒地看着他的脸，好像她看着他已经很久了，只是刚刚才意识到他的存在。”⑦梅宝不仅恢复了意识，而且萌发了对杰克的爱情。杰克对梅宝的爱也在她一连串“你爱我吗”的召唤之下被唤醒。“他再也不忍看着她。他双膝跪下，双手抱住她的头，把她的脸贴向自己的喉咙。她很平静，而他的心似乎碎了，而且胸膛内燃烧着一种痛。”⑧这里“痛”也是圣经里的典故。因为夏娃是上帝从亚当的体内抽出的一根肋骨造就的，所以他们实际上是一体的，夏娃的痛就是亚当的痛。杰克体内的痛印证了梅宝的再生是夏娃诞生的模仿。就这样他们两人相爱了，而且爱得如此炽热，他们决定第二天就结婚。在基督教传统中，人们谈情说爱结婚生子被称为堕落，照此类推，梅宝不仅幸运地再生了，而且偷吃了禁果幸福地“堕落”了。
劳伦斯因反文学传统而著称。在这篇小说中，他仍然表现了他的反叛精神。因为虽然他借用了北欧神话和圣经故事作为原型来刻画他故事中的人物，但是他在使用这些典故过程中对其部分进行了一些颠覆。比如，北欧神话里是命运三女神，而这篇小说的命运之神是三个男人；《圣经》里触犯天条先犯原罪的是夏娃，而小说中先喝酒的是杰克，而且他喝过酒之后，并没有像夏娃马上获得知识意识到自己的裸体一样意识到自己对梅宝的挚爱，相反他像原罪前的亚当一样仍然懵懵懂懂，他对梅宝的爱是被梅宝一点点唤醒的。这些颠覆，一方面体现了劳伦斯对当时千篇一律的文学传统的厌恶情绪，他自己就曾经说过：“有人说小说被判了死刑。……我自己也非常厌恶小说，卒读（读完）一本现代小说越来越让人吃力了。只读一点就知道其他部分了；或者根本就不想去知道。”⑨另一方面也体现了他高超的创新精神和能力。惠尔赖特曾经指出：“通过神话原型传达给读者的文学，其妙处就隐含在似非而是的多义性的语言之中。”⑩所以，虽然原型分析中可能存在一些猜测推理的成分，但是从这个角度来赏析这篇小说，也许更能领略到劳伦斯在这篇小说中所展示的艺术性和创造才华。
（责任编辑：水涓）
作者简介：徐敬珍，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教学部讲师。
① Salgado, Gamini. A Preface to D. H. Lawrence. Beijing: Peking University Press，2005，P.65.
② Dolly, Christoper. Ed. The Second Penguin Book of English Short Stories.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Press，1994. P. 150-152.
③ 黄文：《北欧神话》，中国林业出版社, 2007年版，第87-第88页。
④ Salgado, Gamini. A Preface to D. H. Lawrence. Beijing: Peking University Press，2005，P.70.
⑤⑥⑦⑧ Dolly, Christoper. Ed. The Second Penguin Book of English Short Stories.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Press，1994，P161，P164.
⑨ D.H.劳伦斯：《劳伦斯论文艺》，黑马译，团结出版社，2006年版，第51页。
⑩ 盛宁：《二十世纪美国文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1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