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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人才危机的纪实史

作者:徐向顺




  关键词:《儒林外史》 士人 人才危机 纪实
  摘要:《儒林外史》是一部专写士人才子的现实主义杰作,也是一部18世纪中国社会人才危机的纪实史。本文从“人才即奴才”的目标定位、“人才即文才”的标准移位、“人才即仕才”的任用错位、“造才即损才”的培养机制、“选才即乱裁”的选拔方式、“伪才亦人才”的混浊世风、“真才遭屈才”的现实状况等七个方面,对《儒林外史》所烛照的人才危机现实进行阐释,以利于人们认识作品深刻的思想意义。
  
  在中国古代,一般民众被剥夺了掌握文化的权利,只有具有一定地位的人才能具有接受教育的机会,因而,自然地形成了“士”这一特定的文化人阶层。“士”即今天的知识分子,西方人称其为“社会的良知,理性的使者”。从某种程度上说,士人才子是中国传统文化传载的主角,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吴敬梓是一位有志于士道、对士子命运具有强烈的忧患意识的天才作家,他不追随正统的官方意识,从真实感观入手,体验“切身境处”,关注“真际问题”,他所作的《儒林外史》,细腻地刻画了18世纪中国知识分子性格,揭示古代知识分子的现实命运,铸就了积聚在他们身上的历史造像,勇敢地展示作家明白的理性和对社会现实的深刻思考。如果从《儒林外史》的艺术和现实生活对照一下,我们会惊奇地发现,《儒林外史》所描述、烛照的“士林”状况是一幅实存的状态,关注的是大多数普遍士人的境遇与心态,准确地传达“当下的情绪”,是一面透视知识分子灵魂的历史镜子,堪称是当代人写当代事的“当代文学”,同时,《儒林外史》也是一部封建末世“士的百科全书”,一部凝缩吴敬梓同时代的知识分子的色相生存史,一部聚焦那个时代士人人格畸形的“断代史”,更是一部社会人才危机的纪实史。
  《儒林外史》尽管是小说,但它透过文学家独特的视角、生动的艺术形象和细腻的文学语言,从人才培养目标、选拔标准、任用形式、世俗观念、现实情况诸方面对八股科举制度的批判,有利于人们深刻地认识八股科举制度的弊端和危害,加深对其所造成的思想禁锢、人才危机的社会现实的了解,更具有比历史更真实的特色。《儒林外史》是从如下几方面对人才危机进行纪实:
  
  1.“人才即奴才”的目标定位
  
  在中国古代,什么样的人能配称得上“士”,才算得上人才呢?先哲们大致形成了如下的共识:第一,“士志于道”,具备“‘社会的良心’这种意义上的道德标准,亦即康德所说的‘有勇气在一切公共事务上运用理性’的那种勇气”。第二,“辩然否、通古今”,这条“至关重要,这是个智的标准、才能的标准,不仅是专业技能,更关键的是在‘人类理性’这个高度上‘运用理性’的能力。简言之,就是文化事务的专家。为了‘全民’的福祉而立言、而谋划的人。”第三,“士无定主”,“他能够超越其所属阶级的狭隘利益及偏见,能‘为民请命’,能为天下公利牺牲一己之私利,这就与‘志与道’联结起来,构成了‘士道’。”①能够得上这三条的虽则凤毛麟角,但它才是我国古代衡量、考察、评选人才的标准。
  国家养士,士为国家“养气”。为求取治国安邦之才,笼络知识分子,钳制士人思想,削弱反清意识,稳固其专制政权,清朝统治者一方面从最基础的教育入手,把儒家学说定为教育内容;另一方面,为促使士子们形成这一信念,沿袭了明代科举考试制度,即以《四书》、《五经》中的文句为题目,只能用朱熹的注疏解释,以代圣贤立言为准,不得妄语;在形式上把八股取士作为考试的形式,对题型、格式、字数等作了严格的限制。为了求取功名,士子们不得不整天埋首于那些钦定的经书,死记硬背那些凝固的范本,墨守呆板的格式,不敢稍越雷池半步,于是表面上是为了选拔人才实质上是为统治阶级驯化奴才的“八股文遂为不祧之宗,使士子思想僵化”②,其弊端昭然若揭。
  《儒林外史》对统治者采用八股取士的真实意图作了揭露。如马纯上给八股选本作批语,总是摘取《朱子语类》,不敢稍稍有所逾越,唯恐掺杂半点有悖于儒经朱注的杂质,会“坏了心术”;讲解作文技巧,则强调“文章总以理法为主”,“既不可带注疏气,尤不可带词赋气。带注疏气不过失之于少文采,带词赋气便有碍圣贤口气,所以词赋气尤在所忌。”应该说,士人的思想原本是最活跃的,而八股取士严重束缚了士子的思想,抑制了其个性发展,左右了他们的自由意识活动,把士子驯养成思维僵化、唯唯诺诺、束手束脚、迂腐无能,完全听命于帝王君主的忠实奴仆,可谓是败坏了天下人才。
  
  2.“人才即文才”的标准移位
  
  人才须“辩然否、通古今”。就智力标准而言,考核人才的标准也应多种多样,不能以划一的尺度来衡量,注重卷面考试形式的科举考试只是选拔人才的途径之一。然而,在视“科甲进士,高自位置,他途进者,依附从人”的清代,唯独以“文”量才的八股科考才被视为正途——高中者显亲扬名,光宗耀祖,泽被后代,倍感荣光;其他科目的考试名存实亡,“博学鸿词科”在整个清朝实际开考仅仅两次,此中凭“博学”被录用者更是屈指可数。《儒林外史》便记述了这样的史实,其主体部分时间虽逾百年,而涉及“八股”科举之外的“博学鸿词科”考试仅仅一次,就其具体内容看出,“博学鸿词”往往为人戏谑、所不齿。小说第三回描述了这样的一个镜头:参加完院试的魏好古交上卷后,跪“求大老爷面试”。广东学道周进和颜道:“你的文字已在这里了,又面试些甚么?”魏好古道:“童生诗、词、歌、赋都会,求大老爷出题面试。”周进变脸道:“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像你做童生的人,只该用心做文章;那些杂览,学他做甚么?况且本道奉旨到此衡文,难道是来此同你谈杂学的么?看你这样务名而不务实,那正务自然荒废,都是些粗心浮气的话,看不得了!左右的!赶了出去!”一声吩咐过了,两旁走过几个如狼似虎的公人,把魏好古叉著膊子,一路跟头,叉到大门外。当然,周进反对童生学八股文章以外的东西,固然有其“奉旨衡文”的无奈,但在他眼中诗、词、歌、赋全为杂学,算不得真实的学问也是事实,等到发案谒见那日,周进还再三叮嘱魏好古要“用心举业,休学杂览”,一方面可见他对后生的关爱之心,另一方面则显示了他排斥杂学的坚定态度。
  同是科举出身的鲁修编也有同感,认为“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什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若是八股文章欠讲究,任你做出什么来,都是野狐禅、邪魔外道!”“他若果有学问,为什么不中了去?只做这两句诗,当得什么?”在正统文人眼里,学问就是八股,会八股才能算得上名士。清代科举考试的历史真可谓一部以“文”衡才的历史,仿佛普天之下人才独独只数“文才”。泱泱大国,举天下之人才志士唯有“文才”而已,天下人才怎能不缺?人才危机迫在眉睫!
  
  3.“人才即仕才”的任用错位
  
  以学习优秀作为仕进的条件和为官的标准的“学而优则仕”,体现了儒家在人才选拔问题上的平等诉求,从客观上说彻底否定了世卿世禄世官制存在的合理性,无疑具有一定的历史意义。然而,清代实施科举考试时的情况与孔子当年的“政教不分”、“学在官府”、“官师合一”、以官为师的体制明显不同。清代科举考试的内容、考试形式与现实生活明显脱节,很少联系,而考试后任用结果则与现实挂钩,从考场进入官场常常是一夕间完成的事,其结果势必会出现政绩上的无能与政治上的腐败。《儒林外史》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士”“仕”混淆带来的社会恶果。不妨看看从科场到官场的周进、范进、王惠、荀玫等人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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