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偶然与必然
作者:董 俊
摘 要:梅娘以纯粹的女性感受娓娓叙说着一个个受过“五四”洗礼的知识女性的婚姻爱情悲剧。梅娘小说中女性的婚姻爱情遭遇其实便是女性命运的写照。她们遭遇或真心、或虚伪的男性可能会有各种偶然的因素,但最后的被遗弃似乎是必然的。将梅娘笔下个体的女性际遇贯穿起来便形成了一条连续流动的女性生命历程,从中凸显出梅娘鲜明而自觉的女性意识。
梅娘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活跃于东北、华北沦陷区的著名女作家。40年代初,与上海的张爱玲齐名,曾有“南玲北梅”之说。梅娘在中学时代就显露了不凡的文学才华,16岁就出版了处女作《小姐集》,当时益智书店的经理宋星五先生看过文稿后,曾这样轻轻地评论:“难得的真诚,难得的清丽,这是又一篇《寄小读者》。”{1}梅娘小说的精髓是描写知识女性婚姻爱情的小说,具有寓言化倾向。梅娘在文本中艰难而沉重地探索着沦陷区女性的命运,展示其命运的坎坷与不幸,作品中洋溢着充沛浓郁的抒情色彩。梅娘充满激情地分析女性与家庭、社会之间的关系,并将之具体衍化为直接的、赤裸裸的两性关系。梅娘以此为切入点,以纯粹的女性感受娓娓叙说着一则则女人的伤心故事。
一
爱情是千年不变的一个话题,也是自“五四”以来的女作家不约而同涉及到的一个主题,梅娘小说中女性婚姻爱情的遭遇其实便等同于女性的命运。她设想了女性可能遇到的情况:其一是这所谓爱情本身只是一个美丽的肥皂泡,男人的初衷便是虚伪、矫情,意在诱女人上当,做其囊中物,任其摆布。
中篇小说《鱼》,整篇构思如同一幕舞台剧,梅娘擅长意境与氛围的营构。大背景是一个电闪雷鸣的黑夜,这或许喻示着女性的普遍处境与当时沦陷区人民的基本生存状态。那划破黑幕的阵阵闪电,犹如一束束强烈的追光灯映衬着苍白的女主人公芬。整篇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完全是芬的自我独白。琳只是她的倾诉对象,她需要发泄,她痛苦地打开记忆之门,追叙着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她的不幸和着那冷夜、狂风与闪电不断煽动着读者的愤激与不平。但令人无奈的是,随着她的叙说,可预测的是她的未来必定仍是无绝期的漫漫苦刑。当芬仍是花季少女情窦初开时,她将泛滥得无可遮拦的情爱之潮涌向了一位假想的爱人——国文教师的身上。“女学校中的学生,因为生活圈子的束缚和年龄的要求,多半把没处发泄的蓬勃的感情倾向于年青的先生们。”“你不觉得那一群要爱而无从爱起的女孩子们可怜吗?”结果芬的暗恋以失败而告终,国文教师无情地挫败了她脆弱的骄傲与自尊,于是自此她在所有最易让女孩心动的“漂亮男人”面前便矮了一截,失去了主动追求的信心与勇气,放弃了选择权。而当她回到寂寥的家中时,自然也陷入了感情无可附依的更加空旷的寂寞、空虚之中,她在理想与现实的夹缝中无助地生活。当林省民以男人惯用的伎俩向她发动攻势时,渴望爱情温泉的她犹如飞蛾扑火,轻而易举地便落入猎人早已设定的陷阱中。与家庭毅然决裂后,没有经济来源的她只能投奔林省民,林这时才露出他狰狞的本来面目,但芬后悔已晚,不久生下一子,因此林家欲纳她为妾,她坚决不从,她要寻求出路。“网里的鱼只有自己找窟窿躜出去,等着已经网上来的人再把你放在水里,那是比梦还飘渺的事,幸而能躜出去,管它是落在水里,落在地上都好。”生活使她更坚强,但并未让她更聪明些。破釜沉舟的勇气确实可嘉,但她奋力躜出去的结果仍是落入另一张网中,林的表弟琳也早有妻室,她面对的仍是个虚幻的影子。
同样《小广告里面的故事》与《动手术之前》也讲述了关于女人在险恶社会中被骗上当的经历,都以第一人称的视点叙述,梅娘之所以偏爱这样的叙述方式,或许是认为这更易于让主人公的满腔怒火喷薄而出吧。而且两篇小说中的女主人公都没有具体的姓名,梅娘只以一个泛泛的“她”代指,以此说明“她”的遭遇并非是“她”一个人的,而是那个社会普遍的女性命运的缩影。《小广告里面的故事》的女主人公其实是《鱼》中芬的另一个版本。她同样被男人始乱终弃,只不过梅娘在此尝试着女人的另一种出路,就是以自己做饵报复男人,可悲的是,女主人公仍然在她姨爹的要挟下登广告骗婚,利用她骗取对方聘礼,直至她遇到了“清洁的祥”。如果说《鱼》中的芬面对的是真实的男人世界,那么祥只是女人梦幻中的男人,他是理想男性的化身,他正直、热情、纯洁而又善良,对感情专一,是女人的“救世主”。在癫狂的世界中,梅娘虚构一个不背弃“两性间的崇高的爱”的男人,这不啻为一剂暂时的麻醉剂,以抚慰女性千疮百孔的灵魂。这里更隐含着深深的无奈。
《动手术之前》中,怀春少妇因丈夫的冷淡,落入男人早已设定的圈套中,不幸染上性病而去就医。故事情节很简单,却细致描绘了女人的心理转变过程:由当初害怕事情被揭发后会引起人们的嘲笑,到欲报复男性、欲自杀,最后面对现实唤起根治病症的勇气、并萌发起救人的愿望。
二
在梅娘设想的另一种可能中,理想的男性不再是虚幻,借此探究了女性可能遭逢的另一种际遇:即基于真挚情爱基础上的婚姻命运。《一个蚌》的篇首题词极富象征意味,“潮把她掷在滩上,/干晒着,/她!/忍耐不了——/才一开壳。/肉仁就被啄去了。”预示了诸如白梅丽这类女人的凄凉命运。梅丽生活在赋闲显宦巨贾之家,亲情淡薄如蝉翼,同父异母的哥哥懦弱无能,心灰意冷之余沉迷于吸食鸦片;心术不正的管事福叔,在家族内部游刃有余地施展着阴谋诡计;父母将梅丽作为家庭中兴的“摇钱树”,逼她嫁入豪门,与染了一身脏病的朱少爷成亲,而此时,梅丽正在与税务局的同事琦热恋。祸不单行的是,局里的一等翻译官别有用心地设下圈套毁坏梅丽的声誉,琦轻信了小报的造谣中伤愤然离她而去。另外作品也描绘了秀文、雯姐等女性群像,她们的个体遭遇虽然不一,但实际上她们的命运恰似同一条轨道上的不同点迹,将她们的个体际遇连起来,就构成了连贯的女性生命历程。在此,梅娘将批判矛头直指玩弄女人于鼓掌的男性社会。在梅娘的诸多作品中,随处可见将男人视为“鬼”的描述,其中愤慨、憎恶之情可见一斑;只要这个“吃女人”的社会不摆脱千年因袭的重负,女人就永远无法摆脱笼中鸟的命运,仍是周而复始地“从家里走出来,其实跟着就得走进另一个家去,一样的洗衣服、做饭,还得看孩子,到天边也得扮演着受欺负的角色”(《一个蚌》)。
梅丽的爱情悬而未决,虽然“蚌”已暗示了她只能等待着任人宰割的命定,但梅娘也许并不甘心如此,在《旅》《小妇人》以及《蟹》中继续延续着梅丽们的命运。
短篇小说《旅》讲述的是“我”在一段旅途中的奇闻。梅娘继续发挥着她擅长营造意境的优势,以缉捕手刃亲夫的荡妇与追回私奔的一对情人互相穿插交错,一开始便悬念陡起,文本笼罩着诡秘的气氛。但这一切只不过是梅娘对小说艺术创作的另一种尝试,在类似侦探小说的表象下仍在继续着女性命运探索之途,在文本表层之下更留下了许多疑问有待思索。梅娘虽未交待“荡妇”杀夫的细节原因,但也不禁使人浮想联翩,一个女子为何好端端地要杀死自己的丈夫与人私奔?而社会对私奔行为的理解,特别是对私奔女子的态度更让人费思量。
而长篇小说《小妇人》中的故事,其实是《旅》中那对私奔未果的青年男女命运的延续。生活的千斤重担、家庭的平淡乏味很快冲淡了私奔成功带来的喜悦,在外界的诱惑下,他们的情感天平不断倾斜。虽然小说没有写完,但从已完成的部分推敲,作者似乎力图挽回业已破裂的婚姻爱情,尤其是男主人公的表现,他主动与情人分手,等待着妻子的宽容。但是婚姻也许可以继续维持,但铭刻于男女主人公心中的那道裂痕确是难以抚平的。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