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高晓声小说细节描写的作用分析
作者:吴延生
摘 要:细节的高度真实准确,是小说创作中刻画人物和再现生活的重要手段。细节是艺术的血脉,既不能离开艺术本体而单独存在,又有其相对独立的意义和特殊作用。高晓声是善于经营小说细节艺术的作家。文章围绕其小说细节作用展开分析,进而为全面了解高晓声的小说艺术作出努力。
每个小说家都有自己的艺术世界。高晓声是专注于当代农民生活的小说家。在他的小说艺术世界中,农民的生活形态是活生生的。他以农民活生生的生活形态揭示了广大农民在中国农村政治经济的变化发展过程中的生活心态和生活状态。他热切关注着中国农民的历史命运,他在后来的很长时间内,都保持着历史责任感和人道主义情怀。但是,高晓声并非以摄纳巨大生活容量为优长的作家,他善于从日常的世俗的生活中捕捉细节。我认为,这也是对历史的一种认知方式。从某种意义上说,由普通人的生存状态和行为为基础而重构的历史生活可能更接近历史真实。为了这“真实”,作家抛开宏大的叙事,而专注于小说艺术的“细节”。“任何细节在具体作品中,都不应该是下意识的。它都是人物对生活与对象审美态度的暴露,都是根源于心灵的情感物化的外在表现,也都是作家通过艺术典型体现自己对生活理解的细微情感的表达。”{1}因此,重视细节描写,是小说艺术成熟的重要标志。高晓声的探索是有艺术个性的,也是富有成就的。这为人们解读文本,进行艺术审美研究,提供了更广阔的视域。
一、丰满人物形象
1928年出生于江苏武进的高晓声,1950年新闻专科毕业,曾在江苏省文化局工作。1957年因发表短篇小说《不幸》,被错划为右派,遣送回原籍接受劳动改造。由于特殊的经历,高晓声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农民的喜怒哀乐,他都烂熟于心;农民的所思所想,他都清清楚楚。“当创作主体对客观生活有所感、有所思的时候,他就不自觉地要对生活的社会特性作意识形态上的认识和评价,而随着这种认识和评价的深化,这种不自觉于是就发展为自觉了,有意识了,他就要进一步发掘其蕴含的艺术上的价值和意义,接着通过一定的艺术形象把它呈现出来。”{2}所以,到1978年平反后,重新执笔,农民形象自然成为他的艺术世界中的主角。农民的生活是复杂的,决定了农民的性格是复杂的,如何去表现好这些农民复杂的个性,则是高晓声必须要面对的问题。“文学是人学,又不仅仅是人学,而应该把握人的生活和灵魂的一种历史审美学。”{3}对人的描写、人性的挖掘、灵魂的剖析,就成为艺术表现的聚焦。作者从农民的文化心理结构的解剖作为切入点,既描写了农民具有的智慧性和创造性的正面,也不放过他们具有的奴性和惰性的负面。如《水东流》里的刘兴大,“相信共产党”,“从来不曾消极失望过,他是个铮铮铁汉,甘心付出最大的劳动换取最小的报酬,善于运用超人的智慧去谋取正当的利益,他从不错过能挣一分钱的时间,从不放过节约一分钱的机会”。一天晚饭后,大队包场放电影,儿子、媳妇、女儿淑珍都去了,连老婆也去了。他们不做蒲包该有多大损失啊。他独自一人在屋子里“点燃了一支廉价烟”。当他想到勾魂的李松全会勾引女儿淑珍时,“他坐不住了”,他毅然去电影场细细寻找女儿的细节描写是这样的:刘兴大从人群的外圈不时找到一个空隙探头进去;能看到的只是一个一个后脑勺;眼睛睁得核桃大,也认不出人来。于是他又扭着脖子细细打量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相面,他的形状非常滑稽,熟悉的人就问了:“兴大,你找谁呀?”……“刘兴大生气了,掉头就走,转身急了点,把鼻子碰在身边一个姑娘的太阳穴上,鼻梁骨一直酸到脑门顶。那姑娘尖叫了一声,伴着姑娘的小伙子就一把抓住了兴大的肩胛。”这个细节十分精彩。“光有情节没有细节的小说,犹如一棵失去了槎桠的细枝、纷披的绿叶。光有人物没有细节,则其人则是一具枯骨。”{4}而“有了细节就有了性格”{5}。作者总是紧紧地把握住了细节描写与人物性格和主题思想的内在联系,使人物性格鲜明性与主题思想的深刻性同时显现在读者眼前。在艺术作品中,主题思想不是靠作家的主观概念来阐述的,而是靠客观的艺术形象来显示的。“现代短篇小说艺术的发展已经使短篇小说的每一个细节都成为整个形象的有机组成部分,每一个细节都以一种必然的、不可缺少的姿态出现。”{6}如《老清阿叔》里的老清阿叔是“并不多做事”,只和孩子玩耍的人。在“一夜天输掉了一亩田”后,又遭婶婶痛骂。“老清阿叔一声不吭,变傻了。有一次我背着草篮割草,经过他输掉的那块土地,看见他佝偻着背,低头坐在麦田的一角,一动不动。我有点害怕,悄悄地走近去看,才知道他在哭,一点声音都没有,那眼泪却像潮水般涌出来,把一片麦田都湿润了。”这个细节把老清阿叔的不务正业的追悔心里揭示得深刻动人。与此同时,作者也写到他的宽容、忍耐、友善,虽然他很穷,“烧不出饭来”,“总还要请我吃一顿饭”,“不让亲侄儿吃一点他的东西,就会内疚得不能自安”。这是一个立体的老清阿叔,不,是一群。这些人物的性格涵义就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他们具有福斯特小说理论中的圆型人物的特征。“而圆型人物只是指单一性格结构的人物身上‘再增多一个因素’以至多个因素,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二重性格结构或多重性格结构的人物。”{7}随着改革的浪潮在农村蓬勃兴起,崭新的生活情景纷呈涌现的时候,高晓声立刻敏感地意识到,只有把表层的复杂性变成深层的复杂性,才能显示出灵魂的深邃,性格才能真正表现出无穷的丰富性。不久,他笔下出现了《崔全成》中带头包产到户的崔全成、《蜂花》中的养蜂专业户苗果成、《荒池岸边柳枝青》中的渔业专家张清流等富有开拓精神的农民形象,不都是令人叫绝的镜头吗?可让这些形象熠熠生辉的依然离不开一定的精彩的细节描写。这些细节不仅丰富了人物形象,而且为作者的文学创作扩大了思想容量和美学容量。
二、推进故事情节
“情节的主体是人物,它是由人物的行动、人物与人物的相互关系、矛盾纠葛的发展演变而构成的。”{8}“情节是矛盾纵向的、公开的、快速的开展,细节则是矛盾横向的、隐蔽的、缓慢的揭示。”{9}它们纵横交叉、经纬编织,而小说艺术是离不开情节与细节的。它们共同承担着再现生活的任务。高晓声小说的细节描写,特别是常常同心理描写结合在一起,富有极强的表现力。最为称道的是陈奂生住招待所的心理剖析,同时也是精彩的细节描写。“杰出的小说家善于通过细节的点染来显示情节的独特发展。”{10}《陈奂生上城》以帽子为道具组成一系列细节:“自由市场开放了”,陈奂生“到城里去做买卖”,“出门活动活动”,“赚几个活钱买零碎”。这个“四十五年来,没买过帽子”的他,首先“打算买一顶簇新的、呱呱叫的帽子”。由于还未到做生意的时候,他“一路游街看店,遇上百货公司,就弯进去侦察帽子,要多少钱”。因未带钱只好等卖完油绳才能买帽子。等卖完油绳未买到帽子因而着了凉,“便一头横躺在椅子上卧倒了”。当他“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发现躺在招待所的棕床上,“吃了一惊”,觉得和自己的身份很不相称,“又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立刻在被窝里缩成一团”,“生怕弄脏了被子”,下床不敢穿鞋,生怕弄脏了地板,走近沙发,“却不敢坐”,“怕压瘪了弹不饱”……当他走近柜台付账时,服务员(大姑娘)“笑得甜极了”,当“大姑娘立刻看出他不是一个人物”时,“她不笑了,话也不甜了”,脸立时沉了下来。陈奂生反认为自己“说错了话,得罪了人”。付出了零碎的五元钱,陈奂生为住一晚花了两顶帽子的钱很是心疼。不过他又有自己的解脱办法,回招待所恶作剧式地胡乱地报复了一气之后,“直奔百货公司,把剩下来的油绳本钱,买了一顶帽子,立即戴在头上,飘然而去”。整个故事在帽子细节中缓缓展开,自然发展。再如《陈奂生转业》中住旅社的细节也很巧妙。陈奂生转业做了一个采购员。厂长让他去地委找吴书记批条子。第二次去城里,陈奂生下火车登记住旅馆,吴书记的阿姨却要他住到家里。他退房时,“服务员才告诉他,这铺位不管他住不住,都应付一天的钱。陈奂生心里叫声:‘苦呀,又碰到鬼了!’他不肯吃亏,赌气不还钥匙,决定住一夜再走”。住下后意外遇林真和,林的出现使他搞到五吨原料,风风光光地回来了。住旅馆的细节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陈奂生初见吴书记,二见吴书记,曲折多变。在此,“细节显示着情节的起承转合、发展和深化。”{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