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至情至性的阿宝

作者:徐 岚




  关键词:阿宝 艺术形象
  摘 要:阿宝是《聊斋志异·阿宝》篇中重要性不亚于孙子楚的主人公,作者对其着墨虽少,但都是精要传神之笔,其形象丰满生动。本文从阿宝“无心——动心——生情——痴情”的心路历程及其痴情的具体表现来分析这一艺术形象。
  
  《阿宝》篇是《聊斋志异》中卓然异色的佳构,历来为品鉴者推赏。但是,评论家们的注意力多放在男主人公孙子楚身上,或是激赏于小说从对“痴”、“拙”与“慧”、“巧”两种人生态度的反思中提出的“性痴则其志凝”的哲理,直至当代,论者多沿此路数。人们似乎大都忽略了一个事实:小说是以“阿宝”为题标举全篇的。有的论者虽提到这一问题,却认为“作品篇名虽然题为‘阿宝’,但她只是做为一个故事的串线人物”。事实上,《阿宝》篇之所以卓异突出,很大程度上在于,作者以高超的艺术技巧不露声色地刻画出一个性格独特、形象鲜明的“圆形”艺术形象——阿宝,她是小说真正的主人公,其重要性决不亚于孙子楚。
  
  一
  
  爱情是《聊斋志异》的主要题材之一,蒲松龄在表现爱情的百余篇作品中,塑造了一大批“情痴”艺术形象。其中男情痴尤其为多,但这些男情痴的情感多属于恋慕女方容色的浮浅层次,而缺乏深刻的爱情。在情感方面,孙子楚并未脱出这一窠臼。
  孙子楚的特异之处,也是蒲松龄着意要突出的,不在于他的痴于情,而在于他为人处世事事皆“痴”——朴诚、执著,从而寄寓“性痴则其志凝”的哲理。比如,阿宝戏请“渠去其枝指”,孙子楚竟果真冒死“以斧自断其指”。此时孙子楚还未见过阿宝,也与阿宝无丝毫瓜葛,只是在“戏之者”的鼓动下去“通媒”,根本谈不上爱情,更谈不上是为痴情做出大无畏的牺牲。“自断其指”,不过是本着他一贯的做人态度而为。以惊人的认真对待显而易见的玩笑,作者是要写其“痴性”而非“痴情”。再如孙子楚死而复生后听信人言“制成七艺”一事,也和痴情没关系,仍是写其为人朴诚。
  真正令人感佩的情痴是阿宝。她不是像《聊斋志异》中大多数女情痴那样,对男子一见钟情、立即委身相许,而是在与孙子楚的接触中了解了他的为人、感动于他的真诚执著,逐渐产生了爱情。她爱的是孙子楚的内质而不是外表,这样的爱情才是深刻坚实、值得生死相许的。一旦爱上了对方,阿宝毫不犹豫地为两人的结合采取了一步步大胆而明智的措施。为了爱人,她回绝父亲“招赘”的提议,甘受贫苦,不辞劳苦勤俭持家,直至以身相殉。阿宝之独秀于《聊斋志异》众痴情女之林,还在于她是一个生活在世俗社会中、没有任何神异成分的人间女子,而不是鬼狐花妖。鬼狐花妖们超越了人世,从而也就没有人间礼教的束缚,这使她们在追求自由婚恋的道路上少了许多阻力,同时也使她们的“痴情”少了些震撼人心的成分。
  的确,在《阿宝》篇中,就笔墨而言,作者是在孙子楚身上着墨多,而在阿宝身上着墨少。这使得孙子楚处于“显”处,首先给读者一个鲜明的印象,而阿宝相对是在“隐”处。但传神之笔不在乎多,正因阿宝的“采”是“伏采潜发”,才更为耐人寻味。蒲松龄高妙的艺术技巧使“显”与“隐”相互生发,辉映成趣。虽然着墨不多,阿宝这个艺术形象却个性鲜明、生动丰满。
  
  二
  
  《阿宝》开篇先描写了孙子楚的情况,主要是被人“相邮传作丑语”的迂讷、痴憨情状。随后概括交代阿宝的情况:“邑大贾某翁,与王侯埒富,姻戚皆贵胄。有女阿宝,绝色也。日择良匹,大家儿争委禽妆,皆不当翁意。”这是在世俗眼光中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一个是“有枝指”、“性迂讷”、“呆”、“贫”而且鳏居的“孙痴”;一个是“大家儿”争相求娶、“绝色”美貌、生于财势两富之家的闺秀。正因如此,那些“劝其通媒”的人才以此捉弄孙子楚。而“孙痴”毕竟是“孙痴”,“殊不自揣”,竟然就去“通媒”。
  此时,阿宝第一次正面出场。“媒媪将出,适遇宝,问之,以告。女戏曰:‘渠去其枝指,余当归之。’”这一笔乍看似乎随意写来,仔细品味却颇有意蕴。文字简约而传神,仅以一言一行就使人物个性跃然纸上。试想,在“存天理,灭人欲”的封建礼教盛行之时,越是富贵名门的女子,所受束缚会越多,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行不露足,笑不露齿”,婚姻之事更是要听从父母之命,不可自行过问。然而,“媒媪将出”却遇到了阿宝,阿宝此时显然不可能是在自己的“绣楼”上;见到“媒媪”登门,其所为何来不言而喻,阿宝却又主动相问;并且不仅没有羞涩之态,得知求亲者是孙子楚后还开起玩笑来。寥寥数语就让读者看到了一个纯真、率直的女孩子,她稚气中透着大胆,顽皮中隐含了对封建礼教的不屑。点出这样的性格,是在为下文写阿宝逐渐动心、生情、痴情张本,为阿宝的感情变化提供合理内核。同时,由阿宝得知孙子楚求亲随即脱口而出戏言,也表现出这一“戏”完全出于无心,除了感到传闻中“孙痴”的可笑外,阿宝此时全没将孙子楚放在心上。
  出人意料的是,痴绝的孙子楚竟冒死“以斧自断其指”,以极端的认真回应了阿宝之“戏”。本是随意开个玩笑的阿宝不能不为之震惊——“女亦奇之。”“奇之”,则是心已有所触动。所以第二次的“戏请再去其痴”已不完全是玩笑了。对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自然不能因一个玩笑就真的以身相许,故而阿宝以“再戏”应对;另一方面,“孙子之痴,直是诚朴。阿宝使去其痴,实是观其诚否耳”。作者随笔这一转,见出阿宝的机变聪明,又翻出下文无数好文章。
  孙子楚闻阿宝二次戏言而“哗辨”,又“转念阿宝未必美如天人,何遂高自位置如此?”此时孙子楚从未见过阿宝,还没有产生爱情。于是,求亲的念头“顿冷”。作者行笔至此“小作顿挫”,然后起笔着力写阿宝姿容之美。不做直接描绘,而用汤显祖所谓“借客行主”法。汤显祖评笺“董西厢”:“文章之妙全在借客行主,若只写崔之奇艳,张之疯狂,人皆能之,此却把众和尚闹道场处极力描画。”不直接描画崔莺莺的美,而极力铺排和尚们见崔后的颠倒情状,以衬崔莺莺之美。蒲松龄对此技法可谓驾轻就熟:“遥见有女子憩树下,恶少年环如墙堵。……少顷,人益稠。女起,遽去。众情颠倒,品头题足,纷纷若狂。”——这是以恶少们的颠倒狂态来衬阿宝的“娟丽无双”。“生独默然。及众他适,回视,生犹痴立故所,呼之不应。群曳之曰:‘魂随阿宝去耶?’亦不答。”——这是遇“妓狎逼”“则赪颜彻颈”的老实人孙子楚见阿宝后的反应,更托出阿宝的“美如天人”。写美人而不凿实,状旁人言行以烘云托月,给读者留下无限想象空间,更增其美感。
  孙子楚因痴慕阿宝美貌而魂离躯体依随阿宝。阿宝“每梦与人交,问其名,曰:‘我孙子楚也。’心异之,而不可以告人。”第二次出语相戏后杳无下文的孙子楚这时竟在梦中与己“交”,作为尚未出嫁的少女,阿宝并没有惊恐万状而只是感到奇怪,作者以微妙的心理活动继续刻画这个女子的独特。孙子楚离魂三日,以致“气休休若将澌灭”,在孙家人再三哀恳下,阿宝的父亲允其招魂于己家。巫师到来,“女诘得其故,骇极,不听他往,直导入室,任招呼而去。”巫师来招一个男子的魂魄,而阿宝得知孙子楚性命垂危后,竟毫不避嫌,“不听他往,直导入室,任招呼而去”。其率真、坦诚、善良的个性进一步突显出来。同时,这也再次为阿宝痴情于孙子楚做性格上的铺垫。阿宝闻孙子楚醒后对自己室中物品“历言不爽”之事,作者用“益骇”状其心情。由此可知,“女诘得其故,骇极”及“益骇”中的“骇”字,非指恐惧,在这里应该是指内心的惊异、震动。自此,阿宝“阴感其情之深”,少女的芳心已被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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