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都市散文中的心灵田园

作者:张立新




  关键词:苏州 园林 生命之静 家常
  摘 要:赵践主要聚焦于苏州这个园林城市,和这个“黑白江南”的诗性文化气质相契合的散文,是都市中的怀乡梦,是对迷失在都市荒原中的现代人的心灵田园的寻找。作者在穿越时空的城市漫游中,在对生命之静的泼墨写意以及对“家常”的城市生活近距离的凝视中,寻找自己的生存、生命之根,力图内外两个世界的契合。从选材取景到表现的视角,作者都偏重于自我的认识和发现,对日常生命状态的沉思,从这个文化名城中读出更多的人性人情,更多的人生内涵。
  
  自现代散文诞生以来,相对于乡土散文那种根深叶茂、明潮暗涌的势头,那种连绵不绝的浓郁的乡情乡韵来说,以城市为观照对象的散文则相对漂浮和零落,处于一种失忆般无以为据的迷茫状态而难成气候。似乎城市过于密集、现代的高层建筑过于繁复,浓艳的物质生活,紊乱了人们的视听感觉,堵塞了人们的心灵通道,只有一颗锐敏、沉静而博大的心灵,才能穿透这些迷障,抵达生活的根部,凸显生命形式的本然存在。
  赵践,一个20世纪80年代初就闯入文坛,曾多次获得诸如庄重文学奖等桂冠的功底深厚的国家一级作家,一个不为任何潮流裹挟,却随时听从生命召唤的清淡素朴的家常女性,近十年来,从最热闹的小说世界里全身而退,平心静气地沉潜于散文创作。在一个心浮气躁、急功近利的时代,她的温静淡雅的文字,经过漫长的人生积累和沉淀,像最柔弱无骨却无孔不入的水那样,以聆听的匍匐姿态,浸润在这个看似简单却又无限丰富玄妙的生命世界,一小盆花一小片阳光都因与生命相伴相随而绚烂得令人心悸、动容。在赵践笔下,一切都是有生命的,一切都是有灵性的,故而一切都是相通、能够彼此到达的,时间与空间,人与自然,历史与人生。一座城池,一片园林,一个湖泊,一只笼鸟,他们不是彼此隔膜、自在独立的世界,而是与人有着内在的隐秘关联,有着神奇的心灵沟通和精神往返。赵践给我们讲述的,正是这万事万物相遇相逢的故事。
  相对于乡土散文作家那种挥之不去的乡村记忆,赵践始终注视的是她生活的城市,熟识的故园,她身边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在这种近距离的凝视中,找寻自己的生存、生命之根。哪怕是在故纸堆里翻检城市的历史与人的历史,也像淘金、考古那样,以绵密柔韧的文字,在一小块视域里精耕细作,坚执地要在城市生活的浮华人生里去寻找“田园”般的心灵风景线。从赵践获奖的散文集《小城志的一页》篇名里那些赫然醒目的“追忆”“守望”“泥土亲情”“尺半阳光”等字眼流露出的那样一种温情脉脉的情调,似可窥见到作者都市人生里难以释怀的乡土田园梦。
  
  一、园林:生命之静
  
  赵践的散文主要以苏州这个风格独异的文化名城为叙述空间,读解她的历史文化形象、地理人文景观、自然风物人情。作为一个经济和文化都异常发达的城市,苏州没有繁华、富丽、时尚等这些现代城市五光十色的流行色彩,相反,却是一个颇有点儿古朴、内敛的城市。因此,赵践聚焦于苏州的散文也就不同于通常意义上的都市散文,她和都市的情感是暧昧的,若即若离的,既不认同也不拒绝。就像苏州在城市飞速现代化的进程中,对自身“古老”的文化形象和身份的那种犹疑和困惑,既想迎合、汇入城市现代化的时尚风潮却又拒绝、坚守。更确切地说,赵践的散文是都市中的怀乡梦,是和苏州这个“黑白江南”的诗性文化气质相契合的,那平和细腻的文字,过滤了外在的喧嚣和浮华而深入了这个园林城市幽静的灵魂。
  园林作为苏州的一个醒目标志,一种城市文化的重要表征,是赵践散文的一个主体审美意象,一个内在的凝聚点、生发点。在赵践之前,似乎还没有人如此体贴入微如此细密深情地解读过园林,如此深入骨髓地“以心灵、感觉来体会把握园林”那“宽大而又深邃的灵魂”①。那些几百上千年的古园,赵践笔下,竟是与我们的“某种人生体验、某种人生梦想神秘地相向暗合”②的敞开的生命体,是一个个古人活着的灵魂。
  赵践的园林素描,重在人和园林之间最能产生心电感应的那些习焉不察的小景致。如一扇临园的小窗,却给你“身在一厅一堂一座湖石假山”的游人无法享有的独特的视野和重大发现,“窥视”到鼠鸟鱼虫等一些隐秘的居民在园中“大模大样”地活动,你会惊异于“素来印象中的小动物的胆怯、鬼祟,原来都是人类的侵扰、干涉逼迫出来的,在大自然中它们本应享有与人类同样的安闲、自由和尊严”。而一道园林的高门槛,在古代门阀士族门前的一装一拔之间、跨出跨进之间,见证了多少事态炎凉和人间悲喜,但对那些在“古园窄小的天地间团团转”,急于寻找“景点”,却不能平心静气地去体会园林的浮躁的现代游人来说,“古园没有可拔的门槛,也没有可供进去的门”③。赵践说,“懂得避,才能与古园相知相应”,那是要避开日益具有商业气氛的纷繁的白天,避开游人如织的节假日,避开热闹的花期和蠢动的人群,甚至避开导游口中有着传奇故事的经典景致,用“心”去感悟才得以进入的一种佳境,一种神遇。
  “苏州园林最本质的特色也就是生命之静”,与生命之动的“迷乱狂热”相比,生命之静的别有洞天则是“摈除富贵气、浮华气、现代气”的“另外一种生存状态”。隐居于闹市之中的园林,怡然自得的存在,保持一份不为尘世纷扰的静谧与安宁,一份世外桃源般的梦幻与沉醉,类似于乡土散文作家笔下诗意的田园。在越来越逼仄的城市生存空间和精神空间里,它也就成为了城里人最后的身心栖息之地,精神的修养生息勃发之地,是城里人亲近大自然的一种梦幻形式:“园子里的一切景物都是为入梦安排的:尺水勺波以梦江湖大海,拳石掌峰以梦万仞高山”。那是“摆脱了心之役、形之羁后的一种彻底放松”④,是一种适性怡情的自在的生活态度和理想。赵践对城市园林孜孜不倦的寻访,竭力去发掘园林所蕴藏优美情感和高贵精神人格,从而摈弃重重规约下的现代人画地为牢的狭隘,追求一种包容一切的阔大的精神境界。
  赵践不是一个浸淫于园林文化的隐逸者,她是能进能出的,既能赏玩园林的仙风道骨,也能规避园林对生命的吸附诱惑。她自觉地站在生活世界和心灵世界的交汇点上,去透视和反思园林以及城市生活中的各种文化现象。在《儿子不肯去园林》一文里,作者给我们描述了一个不悦园林者——在父母软硬兼施下被挟持到园林的儿子,不堪博大精深的园林文化之重负的压抑的精神状态:“儿子垂头丧气地跟在我们后面,弓着腰一步一步地登上假山,又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地过九曲桥。这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分明是一个少年老头,或是一个少年囚犯”,“本来他以少年之心自然而然就能感触到的湖石、池水,突然一下子退得远远的,变成他再也无法亲近的古董、化石。”⑤在这里,园林,在人们有意无意的“文化”定位和形象包装下,竟然成了一种阻抑人亲近感受自然的文化壁垒和精神负累,从而压制了人的自然天性。在越来越远离自然的城市生活中,“真实”被各种虚幻的“文化”影像重叠掩映,身在其中的人则时常有被悬空的虚浮感。通过“儿子不肯去园林”的这一“反常”现象,作者对过于精致的园林文化,对人们不自觉地强加于园林的不正常的文化心理给予了令人警醒的反思:“小小的园林几千年来承载着一个庞大的思想体系,承载着一个理想王国,一个精神世界。它承载得起吗?”其实这也是作者在生活的虚实之间的自我辩诘。
  
  二、旅人之心:在“动”、“静”之间
  
  对生命的寻幽访胜的随笔式絮语中,赵践的散文流露出一种人到中年的那种内心的清幽、安宁和祥和。然而,一路上你却无法如她那样心平气和,猝不及防的你就被掀动起来了,不时地闪现出一些意外的“惊扰”。说到底,赵践是在动中求静,或者说是以静制动,她那平和、闲散的文调后面依然是一颗藏匿不住的不安分的心,或者说正是因为作者内心的动荡纷扰、狂野不羁,才在文字里有一份对宁静的特别追求。正如朱自清在《荷塘月色》里,因为“心里颇不宁静”,才要在寂静的满月的夜里,去看看“日日走过的荷塘”,希冀有另一番的光景和心情。赵践的散文一方面是沉静、多思的中年人生体验,另一方面却又不时为少年的激情所裹挟,故而时常呈现出“动”与“静”这两种二元对立、相生相成的生命状态,就像《旧时老周庄》里提到的乡下人称为“显湖”的湖泊,通常状态下,它们都“安静本分地平躺着,但一到特殊情况它们也会像山体似的霍然站立”,“不声不响地欠身而起,仿佛要去够着越飞越近的乌云,天边就像撑起一面阴郁的巨大镜子。”⑥“动”、“静”之间这种大幅度的切换本身,其实也是作者丰富的内心世界和活跃的生命感觉的最直接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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