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沈从文小说中“船”意象的文化分析

作者:李艳丰




  关键词:沈从文 “船” 文化
  摘 要:文章结合沈从文某些具体的小说文本,分析“船”意象所寄寓的文化内涵。文章认为,沈从文小说中“船”的意象表达了他将审美意识朝向山水自然和平凡人家的创作理念,这种关注民间的心理意向贯注了作家对底层民众生活的深切关爱与同情。“船”的意象已经融入沈从文的文化精神层面,成为他表现湘西生活的文化符码和艺术隐喻。
  
  沈从文是我国现代文学中京派作家的代表,也是中国乡土文学的拓荒者。他出生于荒僻而风光秀丽、富有传奇色彩的湘西凤凰县。生活的变故让沈从文14岁就涉足社会这个大舞台,先后做过卫兵、班长、文书等工作,这种底层生活的体验使他能够对社会历史中边缘人群的生存状态感同身受。沈从文在《边城》题记中说:“对于农人和士兵,怀了不可言说的温爱,这点感情在我一切作品中,随处都可以看出。我从不隐讳这点感情。”①而湘西纯朴美好的风土人情又培育了他善良怜悯的美好德行,使其能够用充满诗性的文字描绘出一幅幅亮丽而忧伤的乡土画卷。对故乡纯朴文化的眷念成为沈从文创作的源泉,如《还乡》和自传性散文《我所生长的地方》对自然和谐的生活所抱有的文化期许,似乎成为了沈从文心中永远无法释怀的乡愁。带着对故乡和劳动人民深切的爱意,沈从文充满诗性的眼停在那些卑微而渺小的生命之上,在沅水流域,在辰河与洞庭湖畔,在边城的茶峒边缘,在那各式各样的船上,沈从文以作家的责任与良知书写着文化与人性的变迁,在这种变迁中有沈从文寄予的理想召唤,同时也有绝望的梦魇。本文试图从文化的视角来重点分析沈从文小说中船的意象,凭借船的意象抵达沈从文苦心经营的艺术港湾。
  有山和水的地方,就必然有船。船是人们用木头或者铁等物质制造出来的交通工具,船可以方便人们从水上出行,可以运送东西,是人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存在物。在现代人的眼里,船是水面浮动的精灵;在某些诗人的笔下,船可能会成为漂泊生活的隐喻。但在沈从文的小说中,船的意象却表征出更为丰满的文化内涵。船是一种生活的承载,也是某种历史记忆最为珍贵的积淀,船停在河的岸边,也停在沈从文生命悠远的港口,透过船这一特别的视点,沈从文窥视到了那些蜗居于大地之上的人难以看到的风景,那是水乡世界原生态的人性命脉,是诗性的凝练,也是苦难的纠结。沈从文曾这样说道:“我心中似乎毫无渣滓,透明烛照,对万汇百物,对拉船人和小小船只,一切都那么爱着,十分温暖的爱着!”②在“船”的意象中,我们感受到了沈从文对下层人民所抱有的同情与怜爱,也通过他们鲜活的生存境遇而感受到悲苦灵魂漂泊无依的现实命运。
  船的意象集中体现了沈从文将审美意识朝向山水自然和平凡人家的创作理念,这种创作理念的形成与沈从文的生活经历有着很大的关系。由于他从小就生活在湘西水乡世界,“谙熟川、湘、鄂、黔四省交界的那块土地,谙熟那绵延千里的沅水流域及这一带人民的爱恶哀乐的鲜明生活样式和吊脚楼淳朴的乡俗民风,因此形成对民间的,世俗的东西具有特殊敏感的审美情趣。”③这种审美情趣的形成使得沈从文格外地关注那些可以表现湘西世界的典型事物,通过对典型事物的描绘来艺术地建构湘西独特的风土人情。船无疑是寄寓他审美理想的一个典型意象,透过这个典型意象来表现湘西山与水的轻灵和以船为生的世态人情便成为了沈从文创作中的审美惯性。如《腐烂》中对船的描写:“从南端来了一只船,从那桥洞下面黑暗处,一个人像是用一只看不见的手使船慢慢的移动,挨近了粪船。”“那船靠近粪船了,船与船互相碰撞着,发出木钝的声音,河中的水微微起着震荡。”通过对船只的描写,来点缀环境的静谧并为即将发生的故事埋下伏笔;在《石子船》中,沈从文开头就写道:“在名叫康村的河岸上停下了空篷船一只”;《船上岸上》对船以及船上人家的生活进行了细腻的刻画:“船停在码头边成一队,正如一队兵。大船排极右,其他船依次来。这是我们所有下行船一帮。虽然这只是一帮,船就有四十只……”“各个船上都在煮饭,在船头,在船尾,无一个不腾起白的烟气。……又有人蹲在船篷上唱戏,坐在岸边慢慢的看天夜了。”“在月下,有傍着各帮的船尾划着小划子的人曼声叫卖猪蹄子粉条的声音,这声音,只像他是为唱歌而唱歌,竟不像是真在那里招引主顾。桨的拍水声,也像专为这歌声搭拍而起。”“在水上远处,又可听到摇橹的歌声,声极清,又极远,一切可以说非常美。”船既是沈从文小说中一隅独特的风景,同时也是反映下层人民生存状态的审美载体;在小说《边城》里面对酉水和白河船只的描写更深充满着浓浓的世俗人情:“于是在水势较缓处,税关趸船前面,便常常有人驾了小舢板,一见河心浮沉而来的是一匹牲畜,一段小木,或一只空船,船上有一个妇人或一个孩子哭喊的声音,便急急地把船桨去,在下游一些迎着了那个目的物,把它用长绳系定,再向岸边桨去。”“船来时,远远的就从对河滩上看着无数纤夫。那些纤夫也有从下游地方带些细点心洋糖之类,拢岸时却拿进城中来换钱的。船来时,小孩子的想象,应当在那些拉船人一方面。大人呢,孵一窠小鸡,养两只猪,托下行船夫打副金耳环,带两丈官青布或一坛好酱油、一个双料的美孚灯罩回来,便占去大部分做主妇的心了”,而端午节的划船比赛更像是在宣扬船的文化,“船只的形式,与平常木船大不相同,形体一律又长又狭,两头高高翘起,船身绘着朱红颜色长线”、“每只船可坐十二个到十八个桨手,一个带头的,一个鼓手,一个锣手。桨手每人持一支短桨,随着鼓声缓促为节拍,把船向前划去……”沈从文在小说中刻意书写船的意象,表现出他想通过这个特殊的载体来还原湘西世界的世俗人情,还原一种真实的充满诗意的生存画卷,而这种艺术的返乡冲动也表达了沈从文对现代文明的抵御和抗拒。
  船的意象寄寓了沈从文对船工、纤夫、水手、兵士以及妇女命运的深切同情,这种同情和怜爱可以说自始至终都贯穿于作家的小说之中。在小说《腐烂》中有一段妓女和船工的对话:“做什么?”“问做什么,一个女人尽你快乐。”“什么事情?”“你来,你来。”“我弄不出钱。”“你说谎话,只两只角子。”“两只铜子也找不出。”“妇人还是固执的喊着,你来!”细腻而温柔的描写给读者营造了身临其境的艺术世界,我们似乎身处于河的中央并聆听到船工与妓女隐秘的交谈。一个女人在漂泊无依的小船上寻找生活的出口,而船工负重的身体难以承担释放欲望的代价,一切都在宁静的夜幕下显得如此自然而坦白,我们并没有因为他们的交易而感到耻辱,而是为船工与妇人对待生活的那分朴素、真实、执着和艰辛而感动。在《丈夫》一文中,沈从文借助船的意象,深刻描摹了底层人民生活的苦难以及他们消解苦难并傲然独立的那分坚强,“河中涨了水,平常时节泊在河滩的烟船妓船,离岸极近,船皆系在吊脚楼下的支柱上。”“上了船,花钱半元到五快,随心所欲吃烟睡觉,同妇人毫无拘束的放肆取乐,这些在船上生活的大臀肥身年青女人,就用一个妇人的好处,服侍男人过夜”,丈夫来到船上探望妻子,发现妻子原来所从事的“事业”后并没有责备她,反而感到某种深深的愧疚,当地人也并没有因为妇人卖淫而瞧不起她的男人。一切表现出古典人性的自然与和谐,而这种人性的自然舒展又是对现代都市纸醉金迷生活的绝妙讽刺。在这里,船的意象成为民间的文化隐喻,它藏污纳垢但却更为真实地接近生命的底色。在沈从文著名小说《边城》中,船的意象更为集中地反映出了边城人们生活的境况。比如小说开始的“渡船”意象就是一个很重要的文化符号,它是翠翠和祖父生存方式的艺术再现,翠翠和祖父通过渡船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但也在摆渡的生存经历中形成了忠厚老实和单纯质朴的内在品格。翠翠和祖父并不为生计而摆渡,而是将其作为使命和责任来履行,所以说摆渡本身就意味着某种近乎禅宗的精神化缘,“有时过渡的是从川东过茶峒的小牛,是羊群,是新娘子的花轿,翠翠必争着作渡船夫,站在船头,懒懒地攀引缆索,让船缓缓地过去”,这种随意自然的生活就是边城人们保持精神清洁的最好方式,也是沈从文永远眷念的精神故乡,只不过这种纯朴而自然的生活状态在现代性的冲击下注定要成为历史的记忆。沈从文曾在《长河》题记中写道:“农村社会所保有那点正直朴素人情美,几乎快要消失无踪,代替而来的却是近二十年实际社会培养成功的一种唯实唯利庸俗人生观。”④沈从文的《边城》与《长河》等小说,其实正是表达他对自然生活的深深眷顾和人性蜕变的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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