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严酷的现实与扭曲的灵魂
作者：温长青
按照叙事学的理论，叙事就是讲故事。通过对事件、人物诸方面的分析，我们可以对小说叙述内容有一个清晰的了解。
事件由所叙述的人物行为及其后果构成，一个事件就是一个叙述单位。《螃蟹》叙述了一个带有寓言意味的故事，这从小说开头的引言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仔细地阅读文本，我们会发现，故事中大大小小的事件，其关系和作用是不完全相同的。根据这些事件在故事进展中的作用而划分出两大类别。第一类事件的作用是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螃蟹》中二黑求职不顺，求爱不成，举报温有顺，离间孙炳乾、雷振东，救活铁合金厂，进口钼精砂打败反二黑联盟，争当镇长，举报潘大天、孙炳乾等等，正是这一系列的事件，推动着故事。比如，二黑的求职不顺，这是一个很细小的事件，但正是这个事件，成了后边发生的所有事件的一个前提。假如二黑如愿当上了镇干部，以他的精明，会在仕途上迅速走红的，也就不会有求爱不成、带来痛苦的事情了。小雪的爱说爱笑、千娇百媚，让二黑动了心，让他感到了生活中充满了阳光。可是二黑却败在了胡兵手里，就因为胡兵是正牌的国家公务员，二黑只是一家镇办厂的技术员，这让二黑咽不下这口气。举报温有顺是二黑在心灵受到重创后的奋力反击。从小说里看，举报温有顺，二黑并没有多么高尚的动机，而仅仅是要让小雪就范。但其实，自始至终他都没得到小雪的心。
在《螃蟹》中，还有一类事件，其作用是塑造生动的形象，通常并不参与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只是使故事的意义显现和丰富化。比如，写二黑的家境，写他学习的用功，写他只能上免费的冶金学院，这主要是显示出二黑的倔强精明与反抗性格的基础，从而使这个人物更真实可信。对二黑求职中由极度无奈到坚决地留到钼铁厂的叙写，也正是突出了二黑面对一个娇媚的女孩小雪的挽留时那种正常的青年男子都会有的春情意识，使我们在面对后来二黑的种种惊世骇俗的行为时，还没有忘记他到底还是一个性情中人。对二黑在小雪要嫁给胡兵时到温有顺办公室先是怒目相视，而最后还是压抑了自己的叙写，让读者感到了二黑的成熟——尽管是可怕的成熟。二黑巧施离间计，既推动了情节发展，也极大地丰富了人物形象，因为此时的二黑已认准了一个理：要出人头地，必须得找准靠山。
这两类事件在故事中的作用是相辅相成的。前一类事件，使故事情节具有了连续性，后一类事件则使得故事更生动，意蕴更丰富，人物更为丰满。
《螃蟹》中除了二黑这个主要人物，还写了小雪、孙炳乾、潘大天、温有顺等许多人物。我们知道，在小说中，人物是事件、情节发生的动因，是行动元。二黑的不满于卑微的地位而进行的抗争，推动了故事的发展，以至于抗争这把双刃剑最终让二黑自己都死无葬身之地。千娇百媚的小雪与二黑友爱又不嫁给他，嫁给他以后又没真正把心给他，这便使二黑一直处在非要赢得小雪一颗芳心的情绪冲动中，从而促进了故事的进程。孙炳乾呢，是他在故事刚刚发生时未满足二黑正当的求职要求，后来和二黑结成利益共同体时又没有真心善待二黑，以至于二黑陷于绝望，最后把天捅了个大窟窿。潘大天作为野杏镇的首富，他出面调解，使二黑撤诉，小雪也嫁给了二黑。他与雷振东、胡兵联手封杀二黑，反而成就了二黑。也正是这个潘大天，一心要把胡兵捧到镇长的宝座，断了二黑的仕途，才让二黑铤而走险。胡兵、温有顺、雷振东等，虽着墨不多，却都起到了推动故事发展的作用。
除了具有行动元的意义外，小说中的人物同时又属于“角色”。《螃蟹》中的二黑，固然是故事情节发展的主要推动者，但同时他又是一个有血有肉、具有时代印记的人物形象。他虽然出身卑微，但天资聪慧，学习努力，学业精湛，如果这个社会比较健康、比较理性、比较人性化的话，他会成为一个为民造福、受民爱戴的干部的。虽然他的良心并未完全泯灭，但他的内心已充满了仇恨。因此他的努力奋斗，他的不择手段，虽让人同情，但实际上已经让人隐隐约约地感到了内里的可怕。小说作者给小说起《螃蟹》这样一个名字，且开头引了一段寓言，很明显是把二黑当作清理池塘里的死鱼、病鱼的螃蟹，也即是把二黑当作清理这污浊社会的种种污秽、丑行的清道夫的。但我们看到的是，这清理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同流合污的过程，二黑抗争实力不断增强，他的人格魅力却并没有因此得到扩展。他最后发现，亿万资产也征服不了爱人的心。因此当被仇家逼得走投无路时，他平静地走向大海，既是一种无奈，又是一种解脱，因为大海是干净的地方。二黑这个人物告诉我们，面对异常强大的社会邪恶，个人的反抗是没有最终的意义的。
叙述内容的基本成分是故事，而内容的存在形态则是结构。作为小说中各个成分或单元之间关系的整体形态，结构既指根据叙述的前后顺序研究句子与句子、事件与事件之间关系的表层结构，又指研究内容各个要素与故事之外的文化背景之间的关系的深层结构。
先看表层结构。在《螃蟹》中，关于二黑的主要故事内容我们可用把人物当作主语，把行为化简为谓语动词，或者把状态化简为表语的方法，把故事内容化简为一系列叙述句：1.家境寒微的大学生二黑求职遇挫；2.小雪的出现让二黑的命运出现转机；3.二黑求爱遇挫；4.小雪嫁给胡兵，二黑痛苦异常；5.二黑举报温有顺；6.潘大天调解，二黑撤诉，小雪嫁给二黑；7.二黑当了别人孩子的父亲，孙炳乾任命二黑为残疾人福利厂厂长；8.二黑一炮打响，挤进了社会名流行列；9.雷振东、潘大天、胡兵封杀二黑，二黑焦头烂额；10.二黑卖掉坐骑，购买钼精砂，矿主们幸灾乐祸看笑话；11.二黑进口蒙古钼精砂，炼出了好钼铁，赚回了大把外汇；12.二黑拿出二百万，替焦头烂额的孙县长解围；13.二黑有了一座充满风险的矿山；14.二黑招募权势人员入股，初战告捷；15.二黑遭遇矿山透水事故；16.二黑出奇制胜，打赢了与镇政府的官司；17.二黑把执行来的一千三百吨精砂高价卖出，净赚了三个亿；18.二黑拿出两个亿换镇长乌纱帽，潘大天使力二黑没戏；19.二黑怒不可遏告“御状”，众贪官纷纷落马；20.二黑遭追杀亡命天涯，走向干净的大海。这里故事的基本内容，洋洋洒洒的五万字，化简成了二十个句子。
而且，我们注意到，这二十个叙述句之间是不可任意错乱的结构关系，即序列。这二十个叙述句构成了一个基本的单线序列：第一句到第四句是初始故事发生时的平衡状态被破坏，二黑跌入低谷；第五句到第八句是新的平衡出现，二黑得到了心爱的妻子，成了社会名流；第九句、第十句则是平衡状态又被破坏，二黑再一次跌入低谷；第十一句、第十二句，二黑柳暗花明，新的平衡状态出现；第十三句到第十四句，平衡继续维持，二黑初战告捷；第十五句波澜又起，二黑似乎又万劫不复；第十六句、十七句，二黑出奇制胜；第十八句到第二十句，二黑要当镇长，潘大天、胡兵联手，二黑败北，奋起反抗，把天捅了一个窟窿，几百个人入狱，自己却遭到追杀，最后走进大海，彻底的失衡，又是彻底的平衡。可以看出，这个序列的次序和环节是小说结构的基本条件，一旦受到破坏便会产生不知所云或支离破碎之感。
再看深层结构。深层结构存在的根据是相信具体的叙述话语同产生这些话语的整个文化背景之间存在着超出话语字面的深层意义关系。《螃蟹》这篇小说，从表层来看，讲的是一个大学毕业生为了爱，为了社会承认而努力而抗争，最后却走上了不归路的事。但实际上如果加以分析，你会发现，小说还有一个深层的结构。为什么优秀的大学毕业生求职会遇挫？为什么检察院明知二黑不是诬告却乐得顺水推舟？为什么二黑屡屡为孙炳乾解围却始终得不到他的真心相待？为什么潘大天硬是不让二黑当镇长？又为什么让那么多坏人受到惩处的二黑却被追杀得无路可走？为什么二黑始终未能赢得小雪的心？这一切的答案，是可以找到的。小说告诉我们，在一个以官本位为价值导向、以出身门第为社会评判标准的社会里，出身贫苦、没有根基的人，任凭你怎样努力，也是难以被主流社会认同的。
当然，对小说完整的叙事学分析，还应该包括叙述话语、叙述动作等方面，但限于篇幅，这里仅就叙述内容这一方面加以解读，而且即使如此，这种解读也是失之粗疏并略显生硬的。但如果能以此引起读者对叙事学理论的兴趣，使人们在解读文本的时候，在获得审美愉悦的同时，多一些理性的思考，那也就让人感到欣慰了。在中国，以此种理论来解读文学作品，不过是这十多年才出现的事情。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温长青，安阳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