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五四女性叙事文学的叙事节奏分析

作者:王志萍




  由于女性特殊处境所导致的视阈局限性,女作家笔下私人生活场景较社会生活场景更多更细致,如冯沅君《晚饭》中一家人吃晚饭的场景,嫂子与小叔边吃饭边闲谈,三嫂借机向年少的么叔探问丈夫是否有女友的虚实,为人妻对丈夫移情别恋的担忧,或推而广之,女性对男性情感多变性的疑惧,在微不足道的生活场景中泄露出来。女性命运的不自主性同样得到揭示——即使有妻子的合法地位,也随时有可能成为弃妇,女性在朝不保夕的婚姻生活中战战兢兢度日。
  情爱生活场景的叙写也别开生面,如冯沅君《误点》中一个场景的片断:
  
  “呵!你来了!”她骤然觉得后面有人抱着她,脸偎着她的左颊啜泣。
  “……”
  “我的…渔湘……”她一转身便伏在他的怀内,也哭了。
  他俩就这样啜泣着,拥抱着,展转亭下石凳上坐了。他把她紧紧揽着,胸对胸,头依在她的肩上。无言,两人都默默的。
  
  在“她”(继之)与渔湘爱情悲剧的快节奏叙述中,这样缠绵的慢板场景,不仅可缓减读者阅读疲劳,而且渲染出男女主人公相爱之深,从而强化了故事结局的悲剧效果。
  还有诸如母女情深的场景,如冯沅君《写于母亲走后》开头的母女对白;女性情谊的场景,如庐隐《海滨故人》中几段女友聚谈场景;无聊人生的场景,如凌叔华《送车》中两位太太闲言碎语场景等等,仍然要强调的是,所有这些场景在叙事中不仅在发挥调节叙事节奏的功用,同时也在生成意义,女性直观的、感性的、难以言表的经验在场景中较完整地保留下来。
  慢节奏叙事中的“减缓”很难单独从文本中摘取出来,如米克·巴尔指出的,“在实践中,这种速度很少出现。”可能的情况是制造悬念,或出现在场景中的短暂的主观性追述,也或者是动作与动作之间的心理。如庐隐《一个著作家》中浮尘与沁芬晤面的场景中,对两人恋情的追述,对“现在”正在发展的事件起到延缓作用,它使场景的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不能够等长,但由于它混杂在场景之中,似乎没有必要另作讨论。
  第三种慢节奏的叙事是“停顿”,主要是描述性的、概括性的、议论性的部分,即中断正常叙事,让叙事者对所述之事进行评论干预。这样的停顿中容纳了女作家多方面关注自我和关注现实的可贵精神。
  首先引人注目的是“停顿”中对女性悲惨处境的观照和痛惜。石评梅在《弃妇》中借叙事者“我”发表对女性在婚姻中被动遭受不幸命运的同情:“旧式婚姻的遗毒,几乎我们都是身受的。多少男人都是弃了自己家里的妻子,向外边饿鸦似的,猎捉女性。自由恋爱的招牌底,有多少可怜的怨女弃妇被践踏着!同时受骗当妾的女士们也因之增加了不少。”这是对当时相当一部分人所谓“自由恋爱”真相的揭示。
  女性叙事文本中叙事时间的中断,有时带来的是对女性前途的忧虑和思考。如《海滨故人》中,露沙给梓青的信中表露:“人生朝露,而忧患偏多,自念身世,怆怀无限!阿母死后,益少生趣。沙非敢与造物者抗,特雨后梨花,不禁摧残,后此作何结局,殊不可知耳!”
  在“停顿”提供的隔断了时间和空间的空白中,女作家也在进行深刻的自省与自审。“她此时才明白她生命中所缺的是什么了。名誉吗?成功吗?学术和事业吗?不错,这些都是可爱的,都是伟大的,但他们在生命之中,另有他们的位置。他们或者能把灵魂上升至青天,但他们终不能润得灵魂的干燥和枯焦。”这是陈衡哲《络绮思的问题》中对女性在事业与家庭的二难选择中执于一端而导致的精神困境的省察;再如庐隐《或人的悲哀》中,对某些庸俗妇人的评论是对女性依然蒙昧的精神状态的批判。
  女性作家对女性处境、女性前途、女性精神的关注和考察,是女性苏醒的自我意识的表露,这些是她们写作的重心。但是,五四女作家还力求能突破女性生活情感的狭小范围,她们也关注着自己置身其中的时代变革,在叙事时间的停顿中,也有对社会问题的深入思索。如石评梅《归来》中对在军阀纷战中胜利归来的马子凌的评述:“在人类永久的战斗里,他只是一个历史使命的走卒,对他自己只是增加生命的黯淡和凄悲!”冰心对国运的关切:“自从山东问题发生了之后,国内人士,大动义愤,什么学生联合会呵,各界联合会呵,风起云涌的发生出来,民气的发达,似乎有‘一日千里’的趋势。……不想几个月以后,社会上兴奋激烈的热情,渐渐不知不觉的淡了下去,又因为种种的爱国运动,不能得十分完满的结果,受了种种的压迫以后,都寒了心,慢慢的就涣散了。”(《世界上有的是快乐光明》)五四女作家们开始超越“小我”的生活天地,将视线投向广阔的社会历史空间,她们显然不甘心充当时代的在场缺席者。
  从以上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五四女作家在描摹日常生活场景和女性人生情状及抒写自己对自我、时代、社会的切身感悟时,倾向于用慢节奏叙事,而讲述自己比较隔膜的社会历史事件时,倾向于用快节奏叙事。显然,五四女性文学快慢节奏的调配,不是单纯的叙事技巧展示,就如同形式和内容是天然的二位一体、不可剥离一样,技巧的背后必定隐含着意义,甚至是作家本人也未必意识到的意义。需指出的是,叙事节奏的变化,与女作家的经验及视野的有限性相关,因此会表现出与男性作家的某些不同。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王志萍,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生,新疆昌吉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从事现代中国文学与性别研究。
  
  参考文献:
  [1] [荷]米克·巴尔.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M].谭君强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12] 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妇女文学研究[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
  [3] [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4] 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A].徐岱.边缘叙事:20世纪中国女性小说个案批评[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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