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儒道释的结晶与升华
作者:申明秀
三、苏轼旷达人格之表现
乐天派之苏轼。林语堂不愧为苏轼的知音:“我可以说苏东坡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苏东坡比中国其他的诗人更具有多面性天才的丰富感、变化感和幽默感,智能优异,心灵却像天真的小孩──这种混合等于耶稣所谓蛇的智能加上鸽子的温文。不可否认的,这种混合十分罕见,世上只有少数人两者兼具……苏东坡最佳的名言,是他对弟弟说过的一句话:‘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苏东坡传》)
苏轼曾云:“出处依稀似乐天,敢将衰朽较前贤。”(《予去杭十六年……》)白苏二人确有许多相似之处:宦海沉浮,大起大落,几经荣辱;思想上儒、道、禅的杂糅,特别是乐观自适的人生态度等等。苏轼吸收了白居易身上的乐观精神,而又超越了白居易略带消极的自适而至旷达。苏轼生就开朗健康的幽默风格,他的幽默诙谐、睿智机趣的风采处处可见,正如《渑水燕谈录》中说:“子瞻遇人温厚,有片善可取者,皆与之倾尽城府,论辩唱酬,间以谈谑,以是尤为士大夫所爱。”《西清诗话》载有苏轼的一首打油诗:“谁似龙丘居士贤,谈空谈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好友陈季常总被妻子训斥,这让苏东坡想起释迦牟尼狮吼的样子,加上陈季常的妻子来自河东郡,便有了“河东狮吼”的笑谈,读之令人忍俊不禁。
黄州之贬把苏轼的乐观性格上升到理性的高度,而产生了千古绝唱《前赤壁赋》。总览全文,由景及情,由乐到悲,再由悲而喜,形象而集中地勾勒了作者由苦闷而至解脱的心路历程。“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乌台诗案、黄州之贬,苏轼痛定思痛,参之佛老,而豁然开朗。苏轼认为人对自然万物,非但不必因“吾生之须臾”而羡慕其“无穷”,反倒应该使“无穷”的自然万物为“吾生”所享用,从中得到乐趣。赤壁的清风明月,藉以老庄佛禅之玄理,成为苏轼豁达的根据。
闲适之苏轼。苏轼在《书临皋风月》中说:“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在《记承天寺夜游》中又说:“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这世上什么人都有,就是少有闲人,因为欲壑难填,人心难闲,非到一定境界,闲适就无从谈起。可以说是谪居黄州,让苏轼成为了“闲人”。他常常“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回视三十年以来所为,多其病者。”①苏轼黄州之“闲”固是迫不得已,但也给了苏轼反省的机会,而使他经历了一场灵魂的炼狱。他一方面躬耕于东坡,像老农一样全身心地投入农业生产,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体味生命的真意,一方面读佛老之书,参禅学佛,炼丹闭关,而始知闲者要义。黄州之贬使苏轼涅槃而获得了新生,其旷达人格已蔚为大观,作于到黄州第三年春天的《定风波》词可以为证:“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词前小序云:“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从禅宗的视角看,如果说“一蓑烟雨任平生”中虽潇洒镇静仍不免带些抗争之心,也还是一种形式的“执”,那么“也无风雨也无晴”,才是真正的彻底的“破”,词人这才回到真我,体悟到生命的真谛,而显闲适。
苏轼晚岁被贬至惠、儋,对闲的追求也更加自觉。岭海时期的苏轼完全摈弃了外在俗事的影响,关注对日常生活的情感体验,只求诸于自我、内心的感受,实现了物我的齐一。苏轼以一种“闲”的眼光来关注内心,关注日常生活,并以“闲”的方式来艺术地生活,所以举凡食鱼、烹肉、煮茶、养卉、酿酒、睡梦、梳洗、静坐、习禅等生活琐事无一不出现在苏轼的诗文中,无怪乎林语堂这样吃力地描绘苏轼:“我们未尝不可说,苏东坡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瘾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
心安之苏轼。关于“心安”,中唐中隐诗人白居易曾反复吟诵:“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初出城留别》),“身心安处为吾土,岂限长安与洛阳”(《吾土》),“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种桃杏》),“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苏轼对白居易的“心安”境界当心领神会。王定国因苏轼“乌台诗案”牵连,于元丰二年谪监宾州盐酒税,元丰七年罢还,元丰八年十二月苏轼也回到京师,苏轼曾以《定风波》词记叙二人阔别重逢,即显示了其时苏轼“心安”的心态,其序曰:“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定国南迁归,予问柔:‘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用其语缀词。”词云:“长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这首词是赞友人,更是作者贬黄州之后心灵的真实写照。
晚年的苏轼又遭贬谪,其实对于已至旷达之境的苏轼,天涯海角之贬都形同旅游,因为贬谪的只是苏轼的身体,而丝毫损害不到诗人那颗旷达之心。贬居惠州时,苏轼《纵笔》写道:“白发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敲五更钟。”诗人“心安”由此可见一斑,据说此诗给当时的宰相读到,迁怒于苏轼这样安稳的“春睡美”,再次把苏轼谪贬到儋州。
四、结语:《念奴娇·赤壁怀古》属豪放还是旷达?
《念奴娇·赤壁怀古》历来被看作是苏词豪放风格的代表作,可细究起来,似乎不妥,因为全词的重心应在末尾,前面大段豪放的抒写应只是铺垫。总观全词,作者亲临赤壁,更是“神游故国”,借赤壁雄浑景象和“风流人物”周瑜的想象,引出“多情应笑我”的自嘲、“人生如梦”的感慨以及举杯洒江的自适,来抒发自己当时来之不易的心境——旷达。显然这首词的感情基调与豪放风格所要求的宏伟气魄和昂扬感情相去甚远,我们不应该被词人“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这样豪迈诗句所蒙骗,而错过了词作真正的思想内涵和感情倾向,此作应该是豪放中显旷达。
美学家李泽厚先生曾说:“苏轼一生并未退隐,也从未真正‘归田’,但他通过诗文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人生空漠之感,却比前人任何口头上或事实上的‘退隐’、‘归田’、遁世要更深刻更沉重。”②这里李泽厚实际上从另一个角度揭示了苏轼旷达的人格。也正如王国维在《文学小言》中所说,“三代以下之诗人,无过于屈子、渊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若无文学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而我要补充的是,如要论人格之高远,当非苏轼莫属。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申明秀(1967年- ),文学硕士,泰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主要从事传统文化与文学的研究。
① 《答李端叔书》,《文集》卷49.
② 李泽厚.美的历程[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
参考文献:
[1] 曹志平.论苏轼的“心安”境界及其深层思想结构[J].西北师大学报,2004,(4).
[2] 沈广斌.“性命自得”与苏轼之“闲”[J].兰州学刊,2008,(4).
[3] 林语堂.苏东坡传[M].张振玉译.西安:陕西师大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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