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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张镃词中的享乐意识与游仙思想
作者:黄 威
词的上片写与陈游宴赏玩的快乐时光,下片言及国事,鼓励陈积极进取,收复失地,建功立业。《词品》卷四评曰:“此词首尾变化,送教官而及阴山狂虏,非善转换不及此。末句‘呼翠袖,为君舞’六字,又能换回结煞,非千钧笔力未易到此。辛稼轩有‘凭谁唤取,盈盈翠袖,揾英雄泪’,此末句似之。”{13}再看张镃与辛弃疾唱和的词作《贺新郎·次辛稼轩韵寄呈》:
邂逅非专约。记当年、林堂对竹,艳歌春酌。一笑乘鸾明月影,馀事丹青麟阁。待宇宙、长绳穿却。念我中原空有梦,渺风尘、万里迷长乐。愁易老,欠灵药。别来几度霜天鹗。压纷纷、吞腥啄腐,狗偷乌攫。东晋风流兼慷慨,公自阳春有脚。妙悟处、不存毫发。何日相从云水去,看精神峭紧芝田鹤。书壮语,遍岩壑。
起句回忆从前与辛弃疾在林堂赏竹欢聚时的快乐时光,接着感叹时光飞逝,年华已老而功业无成,克服中原的理想只能“空有梦”。下片表达对辛弃疾的想念之情,并将辛弃疾比作东晋诸子,不仅才华风流俊逸,而且慷慨奋发,最后表达与辛弃疾再次欢聚的愿望。
从以上词作可以看出,张镃词中虽以歌咏湖山胜景,写赏心乐事为主,但这并不表示他忘却国事。当其笔锋触及国事时,其词立即带有豪放风味。张镃虽企图在享乐生活中逃避现实,但仍难做到完全不关心国事,自己虽然“南湖老矣无襟度。但尊前、踉跄醉影,帽花颠仆”,但却希望友人能积极进取,慷慨奋发。这也表现出他于享乐之时的矛盾复杂的心理。
二、道教游仙思想
仔细品味张镃的词作,我们还应当看到,富贵享乐并非张镃词作的终极表现对象。富贵舒适的生活并没有使词人沉迷,张镃词的可贵之处在于能透过人生的表象进入到对人生的深层思考上,这便为他的词作增添了超越世俗的深邃之美,使一切易逝的肉体欢乐和物质满足得到了精神的升华。与晏殊类似,张镃词中也常常表现出对生命无常的恐惧和对时光流逝的无奈的一缕忧思,在《醉高楼·初月》中,张镃对月亮发出了:“甚只解、催人须鬓老。更不算、将人情绪恼”的疑问。张镃于思考中得出了人生如梦,应拋却虚名荣禄追求心地逍遥快乐的结论。“浮生转头是梦,恐他时、高会却难全”[《木兰花慢》(清明初过后)]、“纵使古稀真个得,后来争免呜呼。肯闲何必更悬车。非关轻利禄,自是没工夫”[《临江仙》(七个圈儿为岁数)]、“百岁因何快乐,尽从心地逍遥”(《木兰花慢·癸丑年生日》)。张镃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萌发了超越有限的此生此世,追求永恒的彼岸世界的念头,这便是他道教游仙思想产生的基础。
南宋偏安江南,国力虚弱,内部忧患极多,外部先有金人侵扰,后有蒙古人虎视,社会始终未见太平和稳定。在这种情况下,士大夫的仕途之路困难重重。因此,此期士大夫多心仪释道,对宗教中另外一种自由、平和,无纷飞战火的世界极为向往。道教神仙世界在此时自然成为众多知识分子回避现实,寻找精神寄托的最佳去处。道教游仙思想在张镃的词作中也得到了充分体现。《玉照堂词》中直接描写张镃梦游仙经历的词作就有七首,而张镃词作中诸如“瑶池”、“玉京”、“琳洞”、“蓬岛”、“羽帔”、“骑鹤”等与道教相关的意象典故更是俯拾即是。可以说,游仙已成为张镃词作的一大主题。
道教宣传中的神仙居处——神仙境界对凡人来说可遇不可求,但始终具有无穷魅力。富丽堂皇雍容华贵的神仙世界,充满了令人倾慕向往的生活乐趣,可以弥补现实生活的种种不足,而生活中的理想的浪漫的享乐的内容却可以在富于神秘气氛的诱人的美妙仙境中得到继续和升华,这种境界对认识到了生命无常、人生有限的张镃来说极有诱惑力。他在《木兰花慢·记梦》中就详细地描写了他所设想的神仙世界:
驾飙车直上,绛衣惹、彩云轻。过宝树千峰,东逾绿海,宫殿峥嵘。檐楹万花灿倚,映阶层、十二总雕琼。剑佩簪裳卫肃,序班真辅仙卿。瑶京。谁解有神升。为密授玄经。拜九光霞里,轮金日耀,丹篆符明。龙鸾再催羽仗,报帝皇、新御紫阳城。归路梅花弄玉,数声月冷风清。
天界里宝树绿海、宫殿峥嵘、万花开放、金碧辉煌。众仙按班序列,天帝端坐于宫殿正中,一派神圣崇高的景象。神仙世界的美好让张镃的内心无比向往,产生了强烈的离尘世就仙界的愿望。“叫玉鸾、骑向碧空游。谁能顾,黍炊荣利,蚁战仇雠”(《八声甘州·中秋夜作》),“五色光中瞻帝所,方知碧落胜炎洲”(《梦游仙·记梦》)。在另一首《梦游仙》(归兴动)中,张镃也讲述了自己游仙的情景:“归兴动,骑鹤下青冥。几点山河浮色界,一簪风露拂寒星。银汉悄无声。鸾啸舞,仙乐送霓旌。摘得琪花飞散了,却将何物送仙卿。衣上彩云轻。”词作道出了作者“飞仙”于天界之上,畅游银河、俯视尘世之时身心的绝对自由和身处“几点山河浮色界,一簪风露拂寒星。银汉悄无声”的美景时心旷神怡的喜悦。
既然神仙世界是如此美好,那如何才能达到仙界呢?那便是通过修道而成仙。张镃词中也表现了他的修道成仙理想,抒发他对另一种永恒生命的向往之情。“服透东皇九转丹。光生玉炼颜”[《长相思》(晴时看)]之句表达了他强烈的修仙意识。在《水龙吟》(这番真个休休)中张镃记述了他在梦中受仙翁指点,让其修身养性,以享万寿的情景。他自云:“浮生幻境,向来识破,那堪又老。苦我身心,顺他眼耳,思量颠倒。许多时打哄,鲇鱼上竹,被人弄、知多少。”不念凡界,向往自由自在的神仙生活的意向极为明确。而“自古高贤,急流勇退,直须闻早。把忧煎换取,长伸脚睡,大开口笑”之语,颇有劝道、劝仙的味道。
张镃词中还表现出了一种与传统道教不同的新特征——对神仙世界和神仙生活的新诠释。传统道教观念中的神仙世界强调其豪华富有,其描绘往往是金室玉阶,奇珍异宝。葛洪在《抱朴子》中所谓“饮则玉醴金浆,食则翠芝朱英,居则瑶堂瑰室,行则逍遥太清”{14}就是最集中的体现。而张镃笔下的神仙世界和神仙生活则更多的是以平淡、优雅为特征,呈现出一种幽静、清雅的冷色调。如“尘隔天高那得暑,月明云薄淡于秋”、“冰佩冷,风飏紫绡裘”(《梦游仙·记梦》)。“归路梅花弄玉,数声月冷风清”(《木兰花慢·记梦》)。杨万里曾对张镃有一段描述:“若夫面有敲推之容,而吻秋虫之声,与阴、何、郊、岛先登忧入于饥冻穷愁之域。”{15}张镃作为一个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公子,却刻意追求一种同穷诗人般的清苦和高雅,一种清空醇雅、幽韵冷香的美。故其笔下的神仙世界也和他文人化的审美理想相符,呈现出独特的文人化典雅化的色彩。
总之,张镃的词作中表现出了浓厚的享乐意识和道教神仙色彩,这种两种意识的产生其实都源于张镃对于现实的不满和企图超越,反映了张镃复杂的内心世界。而其词中关于享乐与游仙的描写也表现出了张镃追求清雅的独特的审美理想。
(责任编辑:古卫红)
项目来源:江苏省普通高校研究生科研创新计划资助项目,项目编号:0101001508
作者简介:黄 威(1982- ),南京大学文学院2006级博士研究生。
{1} 杨海明:《张炎家世考》,《文学遗产》,1981年第2期。
{2} 王秀林、王兆鹏:《张镃生卒年考》,《文学遗产》,2002年第1期。
{3}{5}{9}{12} 周密:《齐东野语》卷二十,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374页。
{4} 纪昀总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六十,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4135页。
{6} 张镃:《南湖集》卷十,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 罗大经:《鹤林玉露》丙集卷五,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323页。
{8} 周密:《武林旧事》卷十,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251页。
{10} 沈雄:《古今词话·词评》卷上,《词话丛编》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999页。
{11}{13} 杨慎:《词品》卷四,词话丛编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95页。
{14} 葛洪、王明校释:《抱朴子内篇校释》,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52页。
{15} 杨万里:《约斋南湖集序》,《诚斋集》卷八十一,《四部丛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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