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诗中有画
作者:武新玉
形式,按照辞典上的定义,是指一种外在形状,结构的安排,事物表达自己的一种方式。相应地,一件艺术品的形式当然就是指这件艺术品组合和安排的方式。然而,当我们提起一件艺术品的形式,我们通常指的是一种能给观者产生新鲜感和留下深刻印象的独特形式。事实上,形式能够积极地表现内容,并且形式其本身也具有某种独立性。“形式让情感变得更加具体,没有形式,这种情感的载体,诗歌所表达的只能是抽象和令人困惑的情感。”{12}所以,诗歌的形式可以看作是诗人心理意识的某种写照。
在阅读《伟大的数字》的英文原诗时,细心的读者一定会注意到此诗的形式特点是两端的诗行较长,中间的较短。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瞬间之感,我们知道对于疾驰而过的事物,在刻不容缓的情况下,诗人首先注意到的应该是最明显的局部,而巨大的数字“5”,是唤起诗人注意力的最先一幕,接着是“5”的颜色,车身的颜色,然后红色使诗人意识到这是一辆消防车,继而在一片嘈杂声中,诗人又分辨到了铃声、警笛声和隆隆的车轮声,从第三到第八行,每行只有一个实词,产生了一种一瞬间的印象和迅猛叠加的艺术效果,仿佛诗人来不及使用更多的词。消防车远去,渐渐消失在夜幕中,也渐次地与观察者的角度拉开了距离。此时诗人才仿佛有时间顾及用两个以上的实词来描绘出它发出的声响。{13}由此,这样长—短—长的诗行结构极为恰当地配合了诗人当时这样一种瞬时的心理感受。
如何表现世间事物那既孤立又混杂的真实?又怎样在这孤立混杂中建立逻辑与时空的连贯性,同时又不失世界表现存在的真实性?这是现代派诗探索的一个重要课题,威廉斯在这首诗歌中成功地运用了“镜头组接”的方法进行了诗歌形式上的突破,通过一个个镜头的组合形式代替诗歌形式上的分节处理。这更富于动感,更忠实于表现之间存在的时间性,也更强调同类事物之间的滞延性。它是清洗过的真实,又是归类了的真实。一连串的雨夜的街巷镜头组接,这些镜头不是一般的意象叠合、并置,而是同类延长的平铺直叙;不是急切的“蒙太奇”交待,而是滞延的“长镜头”报道。它让我们感到都市雨夜的平淡,生活的无聊,人生的腻烦与无奈。
三、意象
意象作为“智力与情感”的复合形成体,有其自身的性质特征。威廉斯的诗歌将现代派诗歌的意象表达推向极致。在他的诗歌中,意象多带有非理性色彩,也即非正常现实性。概括起来有四个特点:荒诞性、解体性、不定性、冷漠感。这些特点来自于诗人主体对外部世界、现实人生的个人体验,与主体深层人格的觉醒、对宇宙人生高层次的期望相关联。
在这首诗歌中,威廉斯展现了一个现代城市中生活的一个场景:在一个雨夜,一辆尾部映着数字5的红色的救火车急速消失在雨中。
“金色的数字5”“红色的救火车”“匆忙的路人”“漆黑的城市”,在这首诗歌中所表现的意向体现了威廉斯诗歌中现代派诗歌意象表达的荒诞性。那呼啸而过的救火车,究竟来自哪里,又开往何方?路人对之漠然。正像现代生活中人类对生命的思考一样,时时只是一段匆忙的瞬间,它稍纵即逝,没有固定的价值。世间没有固定的事物价值和行为意义,“寻求”又有何价值意义?无论怎样追求都是徒劳无功,无论怎样行为都只是不知何为的所为。正如法国后现代诗人达尔迪约{14}在他的《“去”的妙用》一诗中讲的:
你往哪里去?
——我能到哪里就到哪里去。
我总是到我知往哪里去的地方去。
你往哪里去?
我往没人去的地方去。
你究竟往哪里去?
我到我想去
又不想去
但终于去了的地方去。
(葛 雷译)
诗中形象表现出的模糊、朦胧感,很大程度上来自这种“扭曲”“空虚”的描写;而这种现代生活中扭曲空虚一面的有力再现,则正来自“匆忙”“无人留意”“漆黑的夜”这类飘移、阴暗意象的作用。“我”总是去了想去不想去、但终于去了的地方,“寻求”二字又有何价值?人生目的又在何处?这种处境下的人生不是荒诞又能是什么?正如阿伯拉姆所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是孤立的个体,被抛入了互不相干的宇宙里;宇宙间没有固定的人类真理、价值和意义。人生从虚无开始,走向虚无,终结于虚无”{15}。
在这首诗歌中威廉斯砍掉解释性、连贯性的链条环节,使意象的连线成为若干距离甚远的点组成的峰值变化甚大的曲线,造成各组成意象之间的“突然对照和反差”。全诗包含三重突转:雨夜的光线中救火车上鲜红的数字更感突现;极速飞驰的救火车更见生命之匆忙;呼啸而过的漆黑的夜更裹挟着绝望。三重突转又包含着三组意象的跨跳:雨水的灰色光线——鲜红的数字;飞速地疾驰——恍惚的路人;轰鸣的笛声——漆黑的夜。这三组跨跳性关联正构成一种强烈对照的反差效果。值得注意领悟的是跨跳的两点之间的过程往往是一种空间的隐蔽性错置,或是一种音乐的休止性断裂,它有错而未错,断而未断的魅力,是暴雨前的沉寂,通向富丽的真空层。跨跳时由断裂,错置建立起一种结构的张力,通过意象的集中或概括性的简化,使诗在上下连贯的结构整体中显示出一种向内的意识层聚力。
在该诗中,威廉斯所表达的意象群不是一个独立的建筑体,而是一个有机的建筑群,它打破单向性意象的连贯与平衡,可拆入,可补给,可错落,可累加。而这些拆入,补给,错落,累加部分既可独立为体,且又与其他部分构成或辅助,或对应,或映衬,或说明的关系。这首诗中有三层意象结构关系:①诗人与诗中人与物的关系,用“我看见”维系;②雨中人和物的关系,“车子驶过/那么匆忙/无人留意”;③诗人与诗歌中人与物共同存在空间的关系。三层关系显示出时间和空间的多维关系交融。多层次的展开,使一个空间有了不同地域方位的同时性表现,域界打破了,世界压缩在一个主体模型中。由于我们对其“尽收眼底”,有了感知觉的同时性,也就产生一种事物交错影射的幻化效应,这种幻化效应也使诗歌的题旨表达有所增值。
从时间结构上看,空间处在时间流变支配下,且诗歌意象来自诗人主体的意识流程之中,所以诗歌在空间与时间性上应是同时并存的。我们来看这首诗歌,时间:雨夜朦胧的夜晚;地点:街道旁;事件:“我看见一辆消防车通过”。诗人做了这三个方面交待及其归纳后并不止步,他把这“看见”的瞬间做了空间的延伸。也许是金色和红色的色彩使得雨夜中的人们有了新生的体验,也使他们在那数字突现的瞬间凝定成了一幅画面。诗人让这幅画面不只是存在于一个雨夜的街道边,还存在于街道旁边的城市,还存在于城市所处的地球上,存在于生命长河的永恒隧道中。“车轮隆隆/驶过漆黑的夜”到此,空间的延伸获得了时间的意义,瞬间获得了无限存在——“点”的流传回环。这样一个“四维空间”由此产生,既可由明显空间延伸获得时间永恒意义,也可由诗歌描写的自身隐含这时间的延伸。这样,威廉斯这首诗歌由语言领域展开,但由此心灵牵发的震荡绝不仅仅限于语言领域,更拓展为思想、艺术和审美的领域。德格尔将人的“诗意栖居”解释为“创造”地生存,已包含了对这一现象的了解与预见。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武新玉,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① Linda Welshimer Wagner, the Poems of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Wesleyan University Press, 1963,3,17.
②张跃军.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的实用主义诗学观[J]. 当代外国文学,2002,(2):73-81.
③ 范岳.英美意象派抒情短诗集锦[M]. 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86,33.
④范岳.英美意象派抒情短诗集锦[M]. 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86,33.
⑤⑧⑨ 李广元.《色彩艺术学》[M].哈尔滨:黑龙江美术出
版社,2000,47,68,69.
⑥ 拜塞尔,F.C.. 黑格尔. 三联书店,2006,206.
⑦ Halter, Peter. The Revolution in the Visual Arts and the Poetry of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M].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⑩ 康定斯基.康定斯基:文论与作品[M].查里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165.
{11} 李广元.绘画色彩系统:绘画色彩个性的时代选择[M]. 北京: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2000,265.
{12} 何锐,翟大炳.现代诗技巧与传达[M]. 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174.
{13} 郝澎.《威廉斯自由诗体形式与内容的契合》.
{14} 达尔迪约(Jean Tardieu, 1903- ),早期写格律诗
学习马拉美情调,追求事物背后的神秘感和形而上的哲学思考,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调子转向激越。战后则追求语言的神秘感和幽默感。
{15} 阿伯拉姆.简明外国文学词典[M].曾忠禄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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