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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宴饮描写的美学价值

作者:吕祥华




  就《水浒传》中所写的酒店来看,既有名城大都中的高级大酒店,也有荒山野水旁的低档小酒馆。前者如“名贯河北,号为第一”的大名府翠云楼,“上有三檐滴水,雕梁绣柱,极是造得好;楼上楼下,有百十处阁子,终朝鼓乐喧天,每日笙歌聒耳。”后者如梁山泊附近荷花荡中摆有红油桌凳的水阁酒店,和险峻高山下的卖茅柴白酒的村落小酒肆。各种酒店的经营方式也有所不同。有既卖酒也卖菜、卖饭的“全席酒店”,也有既卖酒、卖菜不卖饭的“快餐酒店”,还有卖酒卖肉包子的“小吃酒店”,另有几位唱着民歌小曲、挑着酒担的“流动售酒员”。这些酒店书中描写也各有特色。第三回中的渭州桥下潘家酒楼,“门前挑出望竿,挂着酒旆,漾在空中飘荡。怎见得好座酒肆?正是:李白点头便饮,渊明招手回来。有诗为证:风拂烟笼锦旆扬,太平时节日初长。能添壮士英雄胆,善解佳人愁闷肠。三尺晓垂杨柳外,一竿斜插杏花旁。男儿未遂平生志,且乐高歌入醉乡。”⑥这里写的是城市中较大酒店。即使乡野间的酒店,也是另有一番风光。鲁智深野猪林救下林冲后看见的一处,但见:“前临驿路,后接溪村。数株槐柳绿阴浓,几处葵榴红影乱。门外森森麻麦,窗前猗猗荷花。轻轻酒旆舞熏风,短短芦帘遮酷日。壁边瓦瓮,白泠泠满贮村醪;架上磁瓶,香喷喷新开社酝。白发田翁亲涤器,红颜村女笑当垆。”⑦而李白、刘伶、陶渊明往往更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主角,“刘伶仰卧画床前,李白醉眠描壁上”(第九回);“壁上描刘伶贪饮,窗前画李白传杯。渊明归去,王弘送酒到东篱;佛印山居,苏轼逃禅来北阁”(第二十九回)等等,均可以看作是《水浒传》对酒店的无限赞美。
  《水浒传》中所描写的与情节发生直接关系的酒店计六十多家,几乎每一回都有一个酒店。而书中所写酒的内容也异常广泛,它将读者置身于浓郁扑鼻的酒气之中,为人们真切地展示出:水浒英雄的时代是一个酒的时代,水浒英雄的世界是一个酒的世界。《水浒传》中不仅男子吃酒,连顾大嫂、孙二娘这样的妇女也颇有酒量,即使是十几岁的少年郓哥也开口就找武大郎要三杯酒吃。从男到女,从老到少,从市民到农民、渔夫,从皇帝、官僚到平民百姓,个个喜欢饮酒。这个极富刺激性的宴饮的环境正是水浒英雄进行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现实斗争的硕大舞台。一镟镟、一碗碗、一桶桶、一瓮瓮的酒浆正是书写这部具有强烈浪漫主义色彩的传奇式英雄史诗的浓烈墨汁。
  
  四
  
  上面分别谈了宴饮描写与《水浒传》的环境、情节和人物性格的关系,其实都是围绕宴饮与《水浒传》的阳刚之美这个美学特质说的。“宴饮”赋予了这部小说一定的美学内容,即英雄史诗式的阳刚之美。
  这种美的表现是多方面的:从劫去生辰纲、题反诗,可以看出宴饮与反抗封建统治秩序的关系;从打虎、倒拔垂杨柳,可以看出宴饮与战胜自然的关系;从杀潘金莲、醉骂潘巧云,可以看出宴饮与抵制色情的关系。正是透过宴饮描写中的这些关系,我们清晰地看到了作者的审美理想和审美方式,看到了中国中世纪社会意识的某些进步因素。然而,《水浒传》产生在市民意识初步觉醒的时代,所以这部小说又不免打上市民意识和小农思想的烙印。华夏民族中世纪的美是浑然的、以气为主的史诗式的美;而市民意识高度发展时期的美是细腻的、以情为主的抒情诗的美。但是,尽管作品渗入了不少市民意识,其美学思想的主体还是中世纪式的。这一点,如果拿《水浒传》与真正市民意识很浓的第一部世情小说《金瓶梅》加以比较,就可以看得很清楚。熟悉和喜爱《水浒传》的读者去读《金瓶梅》,就会感到后者内容琐屑,气氛郁闷,格调低沉,缺乏理想的力量,难以卒读。这实际上反映了读者对《水浒传》那种激励人心的阳刚之美的欣赏。可以说,《水浒传》的阳刚之美,就是与社会和自然进行不妥协抗争的理想的美。⑧
  审美意识,是对客观对象的认识和反映。它与审美主体的个人爱好、知识水平、经验体会、思想情趣、道德观念密切相关。这就形成了审美主体的个性差异,就是说,同一客观对象,在不同的作家笔下,表现了不同的审美追求,成为不同的审美意象。同样是酒,不同的作家注入不同的思想内涵,就呈现出不同形态。如陶渊明的“酒”表现了他飘逸、洒脱的隐士风貌。杜甫的“酒”,弥漫着凄凉愁苦的气氛,折射着他的悲剧命运和对人生的感慨。就是功业上有建树的曹操,也发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感叹,“酒”中散发出浓郁的悲凉情调。《水浒传》的作者,从层层叠叠的历史高山上找到了表情达意和观念契入的角度,使民族心理和生命情调得以一种历史的延续。所以《水浒传》的英雄人物,人人豪饮、个个海量。“酒”成了“力”和“勇”、“侠”和“义”的象征,所体现出的是一种阳刚之美。这一具有独特艺术个性的审美意象,是作者惨淡经营、刻意追求之所得。
  《水浒传》阳刚的审美不仅胜于后代,也胜于前代。汉末到魏晋南北朝的文人与酒有关的不胜枚举,这时期文人不信宗教的宣传,不祈求生命的长度,而用宴饮来增加生命的密度,提升生命的质量,在这一点上,魏晋文人与水浒英雄是相同的。但决然不同的是,前者宴饮在于对生命的强烈的留恋,以及对死亡突然来临的恐惧;而后者宴饮则在于使生命更有活力,或使死亡变得更加痛快。宴饮对于前者的作用同声色犬马差不多,只是一种享乐和麻醉的工具;而对于后者,则是斗争精神的兴奋剂,越喝酒,对现实的认识越清醒,战斗的意志越坚定,抗争的精神越顽强。通过对宴饮的意义进行时代的比较,《水浒传》阳刚之美的特质则更加鲜明了。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吕祥华(1969- ),济宁学院中文系讲师,山东大学文学硕士,主要从事元明清文学研究。
  
  ①②③④⑤ 施耐庵著,陈曦钟等辑校:《〈水浒传〉会评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7页,第112页,第551页,第128页,第197页-第198页。
  ⑥⑦ 施耐庵 罗贯中:《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44页-第45页,第122页。
  ⑧ 王念选:《〈水浒传〉中酒与美学特质》,《河北学刊》,2006年7月,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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